池承和肖祁对视一眼,窦锐那种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在先帝爷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这得多少银子能换他全家的命?
万勤的话还没有说完,二人继续静静听着,并没有急着反驳。
万保通是个镖师,右腿曾经断过,失踪那天路见不平和人打了起来,被窦锐撞见抓进县衙打了十鞭子,出来后便不知所踪。万勤的父亲自那时起就四处找人,整个广西都快翻遍了都没能找到。
直到二月初潘武找上门,说万保通早就死了,带他们父子俩去掘李福兴的坟,结果还真的在那枯骨的右腿上发现了断过的痕迹。再加上万保通失踪当天确实和窦锐见过,万勤便深信不疑,背着他爹跟着潘武来了香江为他爷爷报仇。
少年热血易冲动,听风就是雨,完全没有仔细思考。
窦锐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换囚,这是多大的罪过?需要多隐秘才不会被发现?那远在香江的潘武是如何得知的?又为何这么巧,在窦锐到香江赴任的当口找到万勤父子“好心”告知真相?早干嘛去了?
“你被骗了,”池承拆开绑着万勤手脚的绳子,“潘武不过是想利用你除掉窦锐罢了。”
“不可能!我去县城问过,好多人都看到是窦锐把我爷爷带走的!”
“正是因为那么多人看着,他才不会对你爷爷下手。万勤,你知道那个李福兴犯了多大的罪吗?他带领教徒屠杀无辜村民,犯上作乱,要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把他换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难?这不是斩首的罪过,这是诛九族!”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窦锐是个狗官,我爷爷明明是路见不平,却被他打了十鞭子,这种狗官只要有钱什么不敢干?”
“当街斗殴,不论何种原因,参与者都要接受刑罚,这是大德律明文规定,你爷爷只受了十鞭,这已经是最低的刑罚了。万勤,我们不能仗着出发点是好的,就违反游戏规则,既然违反了法律,就要受罚,”
池承语重心长,“万勤,窦锐有一女儿叫窦雅,得这个女儿的时候,窦锐已经四十五了,他对这个女儿百般宠爱,自己和妻子穿着粗布麻衣,把好东西都给了这个女儿,可窦锐能买到的好东西,不过是一对儿成色不佳的翡翠耳环和一只钗罢了,连个金饰都没有。”
池承说的这些话不是诓他,而是靖安司卷宗中一字一句记载的。
“他家中十几亩薄田,一套两进小院儿,家仆四人,有两个是续弦的妻子带来的陪嫁,他死后靖安司将他家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一百七十两留着给女儿做嫁妆的银票外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万勤,一百七十两,我家小厮给亡故的双亲做场法事都比这个多,你觉得让他冒死换出李福兴,只值这点银子吗?”
“家中没有不代表身上没有!或许他都带在身上了!”
池承点了下头,“好,就算他带在身上,那么,潘武得了那么大一笔钱,为何还要顺走窦雅那支不值钱的钗交给李大痣去卖呢?”
见万勤仍不肯信,池承又道“或许你还在想,可能是潘武贪心不足,眯下银钱还嫌不够;也可能是窦锐早把收来的银子败光了。可是万勤,十几年间佯装清贫,数着铜板过日子,家中固定资产有减无增,古董金银连靖安司都搜不出来,他千里迢迢赴任舍不得坐船,马车也只给妻子女儿做,自己骑马,仆人步行,换做是你,能做到吗?”
“我......”
“你说窦锐是狗官,但你知道凤阳的百姓怎么说他吗?他们说他德义有闻,清慎明着,公平可称,是凤阳百姓的再生父母。窦锐在凤阳做了三届共十二年县令,从没办过一个冤假错案,嘉正十一年安徽大旱,他把家里的粮食全都拿出来发给灾民,还把自己家腾出来给他们住;嘉正十三年因维护乡民得罪李贵嫔母家入狱,是凤阳百姓联名告到金陵才官复原职。”
池承叹了口气,“万勤,我不否认你爷爷可能被人谋害,替李福兴去死,可我觉得,换囚的人应该不是窦锐。”
“可潘武说,潘武说是窦锐......”
“你只凭一面之词就认定是窦锐所为,可你有没有想过,潘武是怎么知道的?他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在窦锐受命来香江彻查一贯教时才说?你杀窦锐,是为了给你爷爷报仇,那潘武冒着满门抄斩的罪过又是为了什么?正义吗?为了正义,背后一刀痛死窦锐那手无寸铁的妻女?杀了随行的老仆和护送的官差?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万勤怔了半晌,声音颤抖,“我,我做了什么???”
“万勤,虽是亡羊补牢,但你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替那些枉死的人申冤了。”
万勤哭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大人,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可不可以饶过我爹一命?他,他老人家连我跑到香江来都不知道啊!”
池承看向肖祁,见他点了下头才道:“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个读书人。不过肖大人在这里,他可以护你家人周全,你想说什么,就都对肖大人说吧。”
池承说完起身要走,肖祁却长臂一伸拦住他。
“池承,你不用回避。”
“肖大人今日蛮客气的嘛!”
池承推开肖祁的胳膊,“我下去看看潘武那个狗日的王八蛋招了没,要是没招我正好能跟南门总旗学几招靖安司的手段。”
他这话是借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窦锐只是个县尉,换囚一事凭他根本做不到,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必定位高权重。
潘武知道这件事,精准找到万保通的子孙并诬赖在窦锐头上,就算不是那人的左膀右臂,也必定是信赖之人。
他们弄死窦锐的原因,是因为窦锐受命来清剿杀害前任香江县令费僚的一贯教,如此看来,费僚也必定是死于潘武等人之手。
这群人为什么杀费僚尚不知晓,等查清楚了这件事,想必离那幕后之人不远了。
昨日池承就觉得,这香江城藏着的事太多了。
按理说靖安司官差所到之处,虽说没有史书上的锦衣卫东厂之流可怕,但他们由皇帝亲掌,只要亮了身份,就算是藩台衙门都绝不敢隐瞒怠慢,可香江城防卫却没有反应,可见这麻雀的腹中装着乾坤,而这乾坤的主人,池承这种平头百姓绝对不能招惹一分。78中文首发 https://www.78zw.com https://m.78zw.com
他从前是记者,有追寻真相的勇气,有捍卫正义的精神,可他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他不想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最重要的是穿越前他没有家人,到了这个世界却亲人俱在,还有了两个姐姐,虽然偶尔会有些糟心的家长里短,但他们都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是有感情在的,池承绝对不会拿他们的命去赌。
昨晚肖祁不让他跟着审李大痣,他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一晚上过后气早消了。反正有靖安司,有肖祁,不可触碰的事就交给人家皇亲国戚去做吧!
池承没下到底层去围观南门笙审潘武,而是去了甲板吹风。
花船的甲板本就不大,又堆了好些五颜六色的鲜花,花棚上红色粉色的绸子随风飘动,池承往中间一站,那张脸生得又漂亮,一不小心就让这花船变成了“小倌”船,若不是边上站着几个神色严峻带着刀剑的黑衣人,只怕已经有人来照顾生意了。
小光站在池承身后,对着岸上不时投过来的视线直翻白眼,可翻着翻着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这岸上的人越来越多,且都拎着家伙事儿?
“少爷......”小光戳了戳池承的后背。
“我看见了。”
池承方才就注意到了,那些人挽着袖子,光着脚,皮肤黝黑,一身腱子肉,有拎着木棒子的,有扛着扁担的,也有提着粗麻绳的,正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所在的花船靠近。78中文首发 www.78zw.com m.78zw.com
“潘武的人,想是得了消息,救帮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