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承连忙倒了碗茶，请老伯落座详解。

    老伯自称姓唐，祖上原本是住在县城的小富人家，后来家道中落才搬迁到河对面的平头村，而宋家人则是为躲避兵乱从长安搬过来的，最早只有十几口人，但二百年来繁衍生息，遂聚居成村。

    当地人都知道，宋家桥的先祖宋青河很喜欢这里，他带着宋氏一族搬迁至此，修桥铺路，赈济灾民，惠泽乡里，死后埋在余姚河边，除了宋氏子孙外，周边受到过他恩惠的村民也时常来拜祭，对他的后人也颇为尊重。

    宋家子孙孝顺，便在这里修了个宗祠供族人祭祀，也不知道是谁提议，说宗祠修在这里总需要人打扫供奉，不如就修个道观，一方面可以祭祀祖先，另一方面也可以广开道门，诵经焚香积累阴德，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庇佑，岂不是功德一件？

    宋青河的子孙觉得有理，便又凑了笔钱修建了这座天一道观，还托人请来了道法高深的壁山道长主持天一观。这位壁山道长曾联合百家道观对抗东瀛海盗，所以在浙江颇有名气，有他坐镇天一观，香火只会越来越盛，就这样一直绵延到今天。

    池承给唐老伯续上茶水，问道：“这么说，这天一道观里面的那座古坟，就是宋青河的了？”

    老伯应道：“是呀，这是我们当地人都知道的事。”

    “那这坟怎么又推了呢？”

    老伯叹了口气，望着华丽高大的观门，“世道不同咯，这宝殿都不知道扩了多少倍，哪还有一副枯骨的位子呢！”

    “老伯这话，倒颇有几分沧桑凄凉之感啊！可是天一观总不能自作主张，无故推人家祖坟吧？难道宋家的子孙都不管吗？”

    “管呀，怎么不管啊！你们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宋家人和天一观的官司打了两三年了，坟虽然给填回去了，可骨头渣子都化土了，填回去也不是原来的了，没什么意思。”

    池承佯装惊讶，“都闹到公堂上去了？”

    “可不嘛！头一回就在我们余姚县衙审的，审完就把那坟给推了，后来宋家人不服，告到宁波府去了，官府让把坟给填回来，可不知怎么的两边打起来了，又闹到衙门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结果。”

    “既然官府有了定夺，依判决行事就是，怎么还打起来了呢？”

    “唉，谁知道了，”唐老伯也有些无奈，“那天是中元节，天一观做法场，这人来人往的，我忙着照顾生意，没瞧见怎么就闹起来了，反正两边都没落好，宋家桥好几个孩子脸上都挂了彩，扶着走的。”

    池承想起第三回上告，天一观说死了两个道士，宋家桥也说死了人，便道：“挂彩倒没什么，只是别闹出人命就好。”

    “说的就是呢，左不过一个坟包的事儿，闹成这样，唉，子孙不孝啊！”

    李玄闻言一愣，想要问话却被池承在桌子底下踹了一脚，连忙闭上嘴不说话了。

    池承掏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上，笑道：“老伯的茶水不错，我们也喝的差不多了，进去瞧一眼再走，这马还要劳烦老伯帮忙看一眼。”

    唐老伯连忙将银子塞回来，“这可太多了，你们还在读书，有银子留着买书买墨，可不要浪费！一壶茶水而已，有几个铜板就够了！”

    “那等我们从宁波回来的时候，一定再来光顾您的生意。”

    老伯摆了摆手，笑道：“好说，都好说！”

    池承放下十个铜板，转身往天一观去，李玄连忙跟上来，小声问道：“大人，方才为什么不问问那老伯？”

    “问什么？”

    “大人既然提到人命，天一观和宋家桥又都死人了，怎么不问问死的是谁？”

    “李玄，你觉得唐老伯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呀，健谈，又很老实本分，没多要您的银子，说明心眼儿不坏。”

    “对啊，他是个好人，咱们只问了一句，他就长篇大论讲了宋家桥那么多故事，可为什么死人的事儿却没提呢？”

    李玄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这事儿，他不知道。”

    李玄不解，“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天天在这里摆摊卖茶水，人来人往，道观里面打死了人，他会不知道？”

    “对呀，他怎么就不知道呢？”池承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抬步迈进天一观。

    酉时已经过半，天一观中香客寥寥无几，前院几个洒扫的道人杵着扫帚有说有笑就是不干活，一个个肥头大耳不说，还净拿眼角瞟人，李玄眉毛瞬间拧成麻花，将背上的拆成两半的日月乾坤刀取下，“咔哒”一声装在一起。

    池承听见动静，放慢脚步小声道：“别紧张，放松点。”

    “大人，这些道士看着......有点怪。”

    “不要以貌取人嘛！”池承背着手，大步走进含元宝殿。

    这是三殿神君的第一殿，修建的十分有气势，比金陵的皇恩观差不了多少，含元神君的坐像栩栩如生，还镀了一层金身，十分精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