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昌三十七年,腊月三十日夜。东辑事局局长办公室里,史厂公站在工艺架前,随手扭动着收音机的旋钮,听着调频时发出的“沙沙”声。不多时,收音机里传出了洋溢着喜气的声音,与此同时,全国各地,各个衙门前高耸的扩音喇叭里,同步也传出了来自庙堂之上的新春祝福。一个男声:亲爱的听众朋友们大家过年好!一个女生:这里是顺昌三十八年庚辰年的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我们所有的主持人给全国各州府各宣抚司各卫所的将士百姓以及全世界的神朝儿女们……合:拜年啦!!!女声: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关东塞北川西江南,无论您在何处,我们都怀着最大的热诚,邀请您一起共迎新春!男声: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在圣皇帝陛下的教化带领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四夷纷纷来朝,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让我们为这煌煌盛世,一起举杯欢庆同贺新禧!女生:今天是个迎新的日子,无论您是为国戍边的将士,还是往来南北的商户,无论是垦荒种植的农夫,还是辛劳操作的工匠,今夜我们都邀您一起欢歌热舞,尽展新意!男声:今天是个祈福的日子,四海友邦纷纷发来贺电,为我神朝盛世祝贺。发来贺电的有:神圣美利坚帝国皇帝唐纳德陛下,罗马帝国与罗斯公国的凯撒元首尼古拉耶夫陛下,法兰克帝国皇帝路易·波旁陛下,奥斯曼帝国埃米尔埃尔多安陛下……“嘿嘿,真热闹,可惜和咱们辑事局没什么关系喽。”史厂公背着手,走回办公桌前,用手敲了敲桌子,金四爷恭敬的上前,提起酒壶给厂公斟满。“老四啊,那个丁环宇的老婆孩子,还在你这扣着吧?”厂公端过酒杯,轻轻的闻了闻,摇晃着杯子,看着美酒在杯壁上的挂浆,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仿佛之前在议事厅大发雷霆的是另一个人,“打算好怎么做了吗?”“丁环宇是林科长的人,这事该林科长拿主意。”金四爷笑着举杯,在厂公杯子底缘轻轻一碰。“你这滑头,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厂公哈哈一笑,丝毫没有被别的衙门打脸的样子。“苏黎和丁切平时来院子里也不少,都是熟人,大家怎么好下这个手呢?这次大庆,锦衣卫抢了咱的风头,一会广播里还要安排他李兆良讲话表忠心,在陛下面前可是大大的露脸。咱们这边呢?辛苦准备了小半年,工夫白费了不说,还被锦衣卫的嘲弄,一个个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个时候,放了丁环宇的家眷,弟兄们迁怒之心难平,杀了她们,又显得咱们不顾念旧情,要惹弟兄们胆寒,所以,属下觉得,不如先这么关着,等锦衣卫那边查清楚问题,送她们娘俩去收尸,这样一可以彰显咱们不搞株连,挂念旧情,二可以在这段时间给出个严管犯官家眷的态度,平一平弟兄们的郁结。”“说到底,还是个拖延。”厂公摇摇头,“出了心魔这么大的事,无论怎么处理,咱辑事局都是脱不了干系的,早处理晚处理,总要被人敲打鞭策的。尤其这几年你金老四锋芒毕露,办了不少事情,在陛下那里也算挂了号的,给咱辑事局挣了不少脸,但也招了不少人的忌恨,借着这次的事,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你这么拖延,时间越久,问题反而越难解决,如果锦衣卫那边有意把案子搞大来抓咱东辑事局的人,你还怎么拖?所以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真凭实据,那就先让张科长那边先撤了他的职,把这些年的俸禄收回来,钱不够就用房子地契抵,所得财物明明白白的入公账,然后再放了苏黎母子,这样,人也放了,罚也受了,不是也一样吗?”“厂公,这主意……狠了点。”“撤职升职的事,让他们职司科去办,你掺合什么?”“哦?厂公高明,胤禛谢厂公回护栽培!”金四爷感激涕零的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咱家受金老太爷提携,才有今日,老爷子走得不明不白,咱家心里也一直有块疙瘩。老大与你我不是一心,给他块黄连啃啃,也算敲打敲打,去吧。”厂公抿了一小口,示意金四爷下去落实指示。很快,苏黎,丁切母子得到了释放,但是她们却没有了去处,丁家被查封,财物被没收,寒风中,苏黎紧紧拥着儿子,举目四望,沿街所有商户的门都紧闭着,门楣上张贴着春联桃符,各家门框两侧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晃,撞在门柱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各家的院子里隐隐传出孩子的欢笑声,却没有一声笑声属于自己的孩子。苏黎麻木的漫无目的向前走着,走过往日繁华此刻空无一人的街道,走过冰雪已经被踩实的小巷,走过原本住着流民如今被清扫一空的桥洞,走过自己被贴着封条的家门。苏黎站在家门前,呆呆的抬头望着熟悉的房子,却没了熟悉的人,两行热泪终究忍不住流了下来,用外套又把孩子紧了紧,扭头继续向前走下去,去哪里,她心中也不知道,但是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妈,我们为什么不回家?我爸怎么没回来?我好饿,我想吃饺子。”丁切还是个半大孩子,平白被人关了两天,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仰着头看向妈妈的侧脸,只想着年夜饭。苏黎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搂紧了孩子,向前走。城中四处矗立的广播喇叭,还在欢声播放着节目,“东瀛历来是我神朝藩属,与我神朝一衣带水,同文同种,东瀛上下仰慕我神朝文化,多有入我太学求学。下面,就由太学崇文馆弟子,东瀛贵女米优纪为我们带来一首她们家乡的民谣:归省!”苏黎听着喇叭里传来的阵阵歌声,麻木的走向前方的城墙,城墙下的背风处,挤着一堆一堆的黑乎乎的东西,苏黎知道,那是被京兆尹衙门的衙役赶出主城区的流民乞丐,在城门外,另有不知多少饥民扎堆住在窝棚里,等着朝廷的粥铺赈济。苏黎抱紧孩子,缩在城墙根下一堆杂物旁,仰头看着不见星星不见月亮的阴沉夜空,“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