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愈夜愈美丽，愈夜愈疯狂。

    日光下或许还尚存的敬畏、人性、柔软种种能和温情牵扯上的情感，入夜后，都有可能消失或者演变成另一种强烈的情绪，夜将吞噬自己，而自己也将主宰这黑夜。

    冰冷的枪管在手心中渐渐有了温度，展翔被自己的体温刺激得连呼吸都粗重了。

    枪上的保险已打开，他隐约觉得有危险正逼近自己，也许这是个陷阱，可他还是没抵过心中的焦灼。

    可他究竟在焦灼什么？展翔不愿去深挖，他只是觉得前方是个深渊，他不想跳可又不得不跳，他甚至还要拦着别人抢先跳入这个深渊。

    三儿电话里说他查到了重要线索，是和那批货有关的，也和高队长的死有关，他要求用六盒烟##膏和四根金条来换消息，因为接下去他只能跑路保命了。

    废旧工厂里寂静得连虫鸣都没有，更别说流浪狗或流浪猫了，展翔的脚下踩到了一块松散的石子，鞋底发出轻微的‘叽噶’声，整个人一僵，手中的枪也举到了身前。

    残破的墙角边有棵歪斜的树，黑魆魆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树，突然一阵小风吹来，树叶刷刷作响。

    展翔的脚步凝滞了下，背后微微洇出了冷汗，黑暗和孤独将恐惧无限地放大。

    再往里走了两步，展翔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猛地意识到了他犯了致命的错误，三儿知道他在查人，却并不清楚他究竟想查什么，他为何能确定自己会对他的消息感兴趣？货源和高玉其的死，三儿是怎么知道的？关心则乱，展翔蓦地发现冷汗真的是能瞬间飚出来的。

    黑暗中，诡异的树影在地面上张牙舞爪着，细碎的月光有如针芒。

    ‘哗啦’一声响，震乱了夜幕下临近失控的神经，脚底下发出叽噶乱响，展翔一咬牙，大步奔向发出声响的地方，皮鞋底下石子被带得四处蹦跳。

    心脏在胸膛里如同这些石子无序地起起落落着，他紧张到想要高声大喊，可自尊和尚存的一点点理智让他只能紧紧地、拼了命似地握紧手中的枪。

    冷硬的枪仿佛成了他生命的救赎和主宰。

    他不是胆小鬼，他也经历过许多危险，无论是跟着杜长官还是追随着杨长官，他都做好了准备，流血牺牲是一个军人不能逃避的现实。

    他不怕，他真的不是害怕，他只是紧张，紧张到他不断地出错，此时他的行为就像是一只明知前面有陷阱还要主动往里跳的困兽。

    兽是因无路可退才成了困兽，而他，则是自己将自己逼进了囚笼。

    囚笼此刻正张开了大嘴等着他自投罗网。

    残破的墙角，三儿靠在那，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瞧着跑向自己的展副官，嘴微张着，似乎在嘲笑某人的冲动和莽撞。

    终究是缺少经验的少爷兵啊……

    当然三儿不可能说出这句话，因为他早就断气了，一枪近距离地打在了他心脏上，近到胸口的衣服都被灼焦了。

    有人是将枪口直接抵在了他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靠近？展翔脑子里轰地一炸，还没抓到炸点时，身后突然一阵风起。

    脚跟一转，头才刚刚扭到一半，眼角的余光刚映入一道黑影，还未来得及看清这黑影究竟是人是鬼，颈部后侧就受到了重击，展翔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枪却无力地从手掌中滑落，一起坠地的还有他自己不受控制的身体。

    黑影默默地看着昏迷倒地的人，然后俯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枪，手上戴着手套，打开保险从里面退出一颗子弹，塞入口袋中，然后重新推上保险，枪口垂落，指向了展翔的眉心。

    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步伐很紧凑但不乱，黑影没有转身，脚步声渐渐靠近，是两个人的。

    两人的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这两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意外到了，都保持了沉默。

    黑暗中，终于有人低哑着声音打破了这弥漫着血腥气的静默，“尾巴解决了，接下来……”

    黑影慢慢松开了枪保险，沉声道：“运出去，沉江。”

    “可是……这、这违反纪律。”另一个人略显焦急，走上前指着昏迷的展翔，“他不能留，任何威胁到你的都必须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