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早樱,电车由南向北,卷起一路或纯白或粉色的花瓣沿着铁轨飞扬。
樱花散落在空际里,那时正是丽日当空。长风掠起已经落在地上的碎片和空中偏舞的粉色,飞旋在林梢间犹如一条流动的绸带。群山延绵至河川,远望如粉色的火焰燃烧着半点白色的星光,仿佛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在这一刻绚烂,蜕变成斑斓的色彩淡抹这风清云静杳无声息的世界。在这刹那里,在这难得的晴空下,仿佛一切都在欢乐着迎风而舞,伴着落樱的清芳幻化成宇宙中无数游离四散的光点。
眼前的风景是那样的五彩缤纷。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时日,我在那个下午的不经意间路过了那间实验室,不经意间的看见了与风景一样五彩缤纷的你。那一刻,我总觉得,与你相遇的瞬间,我的一生就改变了。不知为何,所闻所感,目之所及都变得不同了起来,就好像全世界,都在发光发亮。
“欸?同学,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不知道我是如何鼓起的勇气迈步向你走来,干燥的空气,尘埃的味道,我正在一厘一厘向你靠近。
我们的故事似乎很长,长到一千零一夜也不能讲完,但却又好像无比短暂,犹如浮光跃金,转瞬即逝。我们在这样的时间里痛苦着,挣扎着,但所面临的困难似乎也不能再称之为困难,每当我侧耳倾听你的言语,脑海里就像溢满了各色的音符,奏成一曲流水沁在心田,而仅仅是与你一起仰望天空,司空见惯的日迹也变得独一无二。
繁星的海洋里,纸飞机缓缓划过天际,你就像一只小猫一样无声靠近。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你总能站在我无法触及之处拨动着我的心弦,这份感情,难以言表。
“纵然绝望,纵然灰暗笼罩……如果黑夜也能绽放光芒,那便是星之所向。”
你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犹如星光,点点洒落。
“拥抱悲伤,无需再隐藏,勇敢去迎接希望。”
“闪耀天边的那束星光,永远照亮在你胸膛……”我呢喃着。
睁开双眼,泪水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这是怎样的感情呢?我不知道,也不敢知道。我原以为我将这一切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在心底,却总有些难以察觉的角落,总会在那么一瞬间刺激我的神经。
“异教,异教,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猛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抹了抹溢出来的泪水,一旁的天秤则好像很担心的样子,倒是让我感到惊讶,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
“让你担心了,天秤。”
“啊,才没有,我就是问问。”天秤浑身抖了一下,弹回了对面的位置上,一副很端正的样子坐在那里微笑的望着我,“不过异教真的是很少见的会哭呢!”
“没有啦……没有。”
“异教是想家了吗。”
“什么?”天秤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倒是在不经意间触动了我的心弦,我离开中国已经快有五年了,这五年里,要说我真的不想念我的祖国,不想念我远在故土的亲朋好友,那都是不可能的,可我不能回去。战争还没有结束,和平还没有到来,我怎么能顾及自己的儿女情长呢?
“不,虽然很想回去,但其实这么多年了,也淡忘了许多。”我平静了下来,接着说道,“但是真要说想,不如说自己也快忘得差不多了吧。”
“诶?原来异教不是在俄罗斯长大的吗?”天秤似乎有点吃惊,显然她是误会什么了。
“尤里没有和你讲过吗?”
“主教大人什么都没有说过,我以为你是在俄罗斯长大的中国人呢。”天秤似乎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看来是这的对我的身世一无所知了。
“没有,其实我是在中国上海长大的。”
“上海?”
“嗯,上海,充满西方魅力的东方之都,是中国特色的‘一国两制’政策下的产物,不得不说,这个政策拯救了曾经奄奄一息的上海。”
“‘一国两制’?”天秤呢喃道,“可以理解成……军团和总部的关系吗?”
“大概吧。”我笑了笑,“早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上海曾经是盟军的租界,欧式建筑林立于黄浦江两岸,而那个时候,正巧也是这一片区域最为安逸的一段时期,所以很多人都将上海称之为‘幻想乡’。后来战争结束了,中国人民赶走了盟军的殖民统治,消灭了盟党所谓的盟军国联政府的残兵败将,建立了中华联邦,而上海作为盟党打造的‘幻想乡’,差一点就要被化为废墟。”
“所以就有人提出了类似于‘军团和总部两种管理模式’的方案吗?”
“是的,所以我才有幸在那么梦幻的城市里生长。”我叹了口气,“但过了这么久,我其实已经忘记了儿时记忆里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了,如今,我也只是个异乡人,在他乡漂泊。”
“我也不记得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天秤抬起她的炮管摸了摸脑袋,“记忆似乎只能追溯到我与主教大人见面的那一刻,不过那之后的所有片段在脑海里却很清晰。”
不知为何,心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
没有记忆,出现的使命就是为了战斗,这根本不应该是天秤应该得到的。
“之前的记忆都已经破碎,只有那一刻之后的记忆能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啊。”
“是的,记的清清楚楚,就连前天在那座工厂里,你们两个人的悄悄话我也都记的清清楚楚呢。”天秤说着撅了撅嘴,看样子她应该是听到我与马尔翁的谈话了。
“啊,不是的,天秤你不要误会。”
“看来异教的确还瞒着我什么事情不说,可是我的第六感怎么也猜不出来你在想些什么,你为什么不把心里想的事情都说出来呢?”说着说着,天秤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总是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跟我说。你的身世不跟我说,可连主教大人对你说的话、别的人对你说的话,你都从来不说。告诉我这些事情,真的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没有,天秤,你不要这样想……”
“你明明有这样想过!就在前不久在一起去西班牙的路上,你就这么想过!”天秤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看样子她气的不轻,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天秤,我……”
“你不过一直,一直把我当成杀戮的机器,是的,早在两年前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你一直觉得,我只是只嗜血的怪物,我只会妨碍到你。”
我怔在那里,望着她的眼睛,鲜红的眸子被泪水润湿,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对不起……”
我哽咽着,低下了头。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眼泪,我从未曾想过,她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一面,我这才意识到,我虽然总将她当作战争的受害者来看待,但自己心底,可能仍然对她保持着排斥的心理状态。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声线也颤抖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一阵阵的生疼,心像是被绞起来扭在一起一样,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不……没有,异教……你别……别哭……”
天秤的声音又软了下来,我这才意识到我那不争气的眼泪不分适宜的流了出来。
“对不起……”
我呜咽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
我这应该算是惹她生气了吧,我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引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当然,我更为自己一直以来对天秤的偏见而难过。
我也并不希望她成为战争的产物,杀戮的机器,嗜血的魔鬼。我也希望她能成为普普通通的幸福的女孩子,过着没有战争,没有杀戮,只有鲜花和飞鸟的和平世界。
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被战争逼上了这条不归路,没有任何的战斗经验,不懂得如何部署军队和指挥作战,唯一有利的一点也不过是我坚决守卫世界和平的信念。但在这样的战争年代里,这可怜的信念能给予我的,却连能让我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我连自己都无法拯救,又怎么能拯救别人。我一味的怜悯别人,反对武力,可也正是武力才能将我于战争中拯救出来,保住我的性命直到今天。而如今而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尽管她进行了多么残忍的屠杀,尽管她多么疯狂多么可怕,但这些年来,保住我性命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却还是她。
为什么呢。
我仍然能回想到,在两年前的列宁斯克航天区与她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她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女孩,可也只是短短的两年时间,她已经成长为一名初入社会的少女了,只不过这个‘社会’之于她过于恐怖了。
可我能怎么办呢。
“不是的,天秤……”我小声呢喃着,“我不想再看见你陷入无休止的战争之中了。你本应该拥有和平,你本可以仍过着远离危险的生活。”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自四年前一别,便再也没了音讯,现如今也生死未卜。中苏战争爆发之后,中国境内的态势就很不乐观,也不知道那里现在会发生什么,纵然中苏和谈再次启动,可我的心里总是担心着许许多多的问题。
“希望你有一天能够明白,这战争的恐怖。”我缓缓抬起头,也不知道身前的天秤有没有听见,有没有听懂我想表达的情感,她只是坐在那里瞪着眼睛,泪水在她的眼眶里不停打着转,将那血色的眸子染得更加鲜艳。
如果可以,我再也不希望任何无辜的人再次卷入这场战争中了。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这应该是运输车向地表移动的迹象,看来我们已经进入新加坡了。
对于新加坡,我的认知是少之又少,在记忆里只是隐约有着一些片段,好像早在我出生之前,中国就已经在新加坡驻兵并获得了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而联邦共和制度也在这里落下根基,不过所谓的新加坡联邦共和国,实际上也已经变成了直服从从中华联邦上海总指挥部的管理的直辖市了。
但很有可能,苏联人对这一切定是一无所知,否则也不可能冒死深入虎穴只为了那一丁点的希望的曙光,不过要是中国人真的想与苏联再次联合,那么将谈判地址选在既不太靠近中国又能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的新加坡也算是上上策了,也许中国早就料到了“军团”的出现,毕竟莫斯科就是前车之鉴。
“没事吧,天秤。”
“……我没事……异教……”
“如果不出所料,中国人可能真的要与苏联人联合了,当然,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如果中国真的甘愿做这种霸权主义的附属国,那么,我可能也要走上两年前尤里本人的道路。不得不说,我现在可能有点体谅当时的他了。”
“……那个……异教……刚才……”
“距离中苏战争打响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里中国的战斗力一直没有被削弱,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谁知道中国会不会私底下研发出了什么可怕的武器。不,应该说,我的祖国一定研发出了什么可怕的武器。自中苏开战之后我本以为我的祖国也已经明白了这正的和平是什么,但现在看来我可能错了。我绝对不允许中国再次被拖入战争中,所以这次和谈绝对不能够成功。”
“……嗯……”
“天秤,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我顿了一下,“我知道你肯定还在生我的气,肯定恨透我了。是的,我的确对你一点也不好,但是既然我们到了新加坡,我希望我们能够处理完眼前的任务,之后的事情,你想要怎么样我都行。”
“不是的……我……嗯。”
天秤似乎是要否决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狠狠的点了点头,她现在的样子分明像是强忍着泪水一般。我知道我已经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了,不过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而就目前而言,我的内心总是充满着不安,我总有一种预感,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待运输车停稳后,我害怕再会惹出什么乱子让天秤生气,便没有再敢与她一起行动。我抢先一把拉开了舱门,猛地,一发炮弹从空中略向我头顶另一侧的大楼,只听见一声巨响,破碎的钢筋水泥四溅,大楼开始倾斜,重重的砸在了另一侧的高楼上。远处的直升机疯狂的朝着临近的街区倾泻弹药,而数不清的战斗机则在空域盘旋,伺机丢下汽油弹封锁十字路口。而眼前,上十名“军团”的战士正手持着火焰喷射器朝着前方突进。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我跟上他们的步伐,“你们怎么没有接收到‘军团’的命令就展开进攻了呢!”
这些士兵们并不理会我,他们只是自顾自的朝着前方的十字路口冲去,我的体力渐渐不支,便放慢了脚步,可这些士兵们却是很兴奋的样子,拼了命了加速冲锋,可一阵刺耳的噪音也从天际传来,一枚炸弹朝着十字路口袭去,汽油弹爆炸的火焰吞噬了整个路口,这些冲锋的士兵也一并被卷入火焰之中,接着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
“全乱了,计划不是这样的!”
我正愤愤的骂着,身旁的大楼突然被轰开一个口子,爆炸的火光淹没在了掀起的残骸碎片与灰尘中,我的视野也一下子陷入灰暗,迷雾之中什么也分不清楚。
但我听见了装甲车的履带声。
忽然,迷雾中冲出来一个影子,一辆坦克紧贴着我驶了过来,就差一点,这辆坦克就要碾过我的身体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坦克吓出一身冷汗,往后一倾斜坐倒在地,但我也看清了这辆坦克炮塔上鲜红的五角星,这应该就是中国人的坦克。我正想着,不知从何而来“嗖”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击钢板一样,“砰”的一下,瞬间巨大的火焰就在我眼前的坦克的炮塔上燃烧起来。
烟尘渐渐散开,眼前燃着烈焰的巨兽也停下了脚步,缓缓的调转炮塔,朝着我前方的十字街口猛开了两炮,远处则传来了一连串的爆炸声。而这辆燃烧的巨兽则也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它再次调转炮塔,朝着我右边的大楼开了一炮,又是一阵尘土飞扬,坦克则缓缓朝另一边驶去。
枪声还在继续,战斗机的声音也是时远时近,不知为何,新加坡的场面一度混乱。
“计划不是这样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烟雾再次散去,身前的街区已经成为一片废墟,我回头望了望,身后来时的路也化为了焦土。
“按照原定计划,不应该直接围攻新加坡国会吗!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整个新加坡都乱套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当地的“军团”最高领导人,重新组建战线对抗中国的强大火力。我拔出了随身携带的手枪,可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路可走。
现在这种情况应该立刻给尤里本人报告了,我这样想着,却发现通讯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目前是只能靠自己来收拾这堆乱摊子了。
我没有再在街道上有过多停留,因为那些武装直升机很有可能回回过头来对每个街区进行清扫,我可不想被那些机炮打成筛子。我望了望街道两边的店铺,便朝着我右手边的一家便利店跑去,我猛地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转身翻到了柜台后面,只见柜台下还蹲着一个人。
“华人?”我需要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过多思索便用俄语进行询问,但随即我又认识到,在新加坡也许俄语不是流通语种。
“我是说,你们是中国人吗?”我改口用中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