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们在早上醒来的时候想到这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但对于我来说，这算是一种奢侈而非诅咒，至少我知道自己命已该绝，我可以抛开一切杂念去拼死奋斗。

    我们拥有成千上百条枪，但我们已经无力让它们开火，虽然敌人只有一条枪，却被一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运用到了极致。我们几乎没有胜算，拿着上万条枪去迎接一场几乎自取灭亡的战役，但这里的风雪却可以见证这一切，无论结果，我们都将会被历史铭记。

    “历史的真相永远都只是胜利者的真相。”我望着南极点防线不远处的阻击阵地，同盟国军的炮艇和战斗机如洪水一般压来，“而如果想要真相被铭记，就必须让真相胜利。”

    “异教大人。”身旁的天秤呢喃着，右手则紧紧握着我的左手，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右手不停的颤抖着。

    “历史充满了真相，可历史也充满了谎言。如果今天我们都死在了这里，那么他们的真相就会被记录下来，而我们的真相就会连同我们的尸体一样被风雪埋没。那台悖论引擎，那些欧洲人，美洲人和亚洲人，他们将成为英雄而被世人传唱，他们只需要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就可以把世界扭转回二十年前那样惨无人道的资本霸权专制社会。这是一个残酷的谎言，却会被历史当作真相铭记。”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

    “异教大人”天秤扭过头来望着我，“他们不会得逞的，我们会胜利的。”

    “我知道。”我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接着说道，“所以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他们活了下来，而我们死了。”

    他们的谎言将成为真相，他们的真相将成为历史的真相，但前提是如果，他们活了下来，而我们死了。

    “还有大概三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这座象征着胜利和自由的‘通天之塔’，心灵终结仪，就像圣经里面所描述的一样，诺亚的子孙们会绝对的团结一致，没有什么是最终不能实现的。”我转过身来面对着天秤，“当这座高塔启动，终结仪会像一座巨大的信标一般向全世界发射电磁波，这些能够干涉思想的电磁波能够波及全世界，全人类，永久改写他们的意志。到那个时候，全世界就再也没有战争，这将会是一个绝对的和平。”

    说罢，我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外围的阻击阵地仍然还是一片混乱，从地平线下仍有着数不清的火箭弹腾空而起，爆炸的火光忽明忽暗，那是克拉夫琴科将军的阵地，是南极点防线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他顽强抵抗了快四个小时，而现在仍还在拖延着盟军进攻的脚步。

    尤里生前常说他是一个幸运的指挥官，而到今天，我真的希望他能一直幸运下去，可再幸运的人也总会有不幸的时候，办公室里，接往前线的电话终究还是响了起来。就在这短短的十二个小时里，我刚刚接完了十一通电话，而那十一名指挥官也在这十二个小时里结束了他们这一生的最后一通电话。

    “这里是作战指挥中心。”我调整了呼吸，接通了电话平静的说道。

    “伟大的共和国领导人，我的异教大人，第三十八集团军总司令，厄普西隆共和国陆军元帅列夫·克拉夫琴科向您致敬。第三十八集团军全体官兵已奉命抵抗敌人三个小时四十八分钟的进攻，现已伤亡近九成，我们的防线已经失守，但第三十八集团军会奋力抵抗，直至被全部歼灭。”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不知怎么的，我的声音突然不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克拉夫琴科将军，共和国会牢记你们的名字……”

    “谢谢您，异教……”忽然，电话中断了，与此同时，窗外远在视线尽头的阵地上，巨大的火柱腾空而起，烈焰席卷了整条的地平线，一连串的爆炸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才平息下来。

    我怔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身边的天秤倒是有些慌乱我询问我的身体状况，但事实上，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天秤的问题。

    “不，我没事。”过了半晌，我呢喃道，“这是克拉夫琴科将军的最后一通电话，防线崩溃了，他死了。”

    天秤望着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窗外爆发出难以忍受的“呲啦”的巨响，几枚火箭弹从不远处向着我们所在的办公楼袭来，其中一枚火箭弹则直接撞碎了我眼前的玻璃幕墙，一头砸在了另一边的门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天秤拽起我朝着房间的另一角扑去，与此同时，一连串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袭来，我只感到脚下的地板疯狂的颤抖着。

    “异教大人快走，办公室里的这枚火箭弹没有爆炸。”天秤说着用爆炸飞镖将身旁的墙壁炸开了一个大洞，可没想到隔壁的房间却在刚才的袭击中被轰的粉碎，天崩地陷，无路可走。

    “天秤。”面对着眼前的塌陷，我回过头望着天秤，可还没等我说完，天秤则几乎没有迟疑的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我，猛地朝左手边的玻璃幕墙撞去，一声脆响，眼前只剩下一片天空和凌乱的火箭弹雨，可又是瞬间，身下突然传来金属被碰撞挤压的嘈杂声。

    天秤将我一把推了出去，我在地上滚了一圈艰难的爬了起来，只见天秤骑在一辆奇怪的装甲车上，身后的那台机器疯狂的朝着这辆装甲车的驾驶室弹射着飞镖，可瞬间，这辆载具又突然消失，天秤猛的一下跌落在地上。

    “天秤！你没事吧！”我急忙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它突然消失了，是超时空传送吗？但是我没有看见像之前一样出现时空屏障之类的东西。”

    “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确信刚刚袭击我们的火箭弹就是它发射的，它在外部架设了三支火箭弹发射器。”天秤喘息道，“可是，可是它能跑到哪去？”

    “你身后，天秤！”

    没等我喊完，天秤猛地引爆了飞镖，一束火柱轰的一声在眼前升起，天秤顺势转过身来又补上了几枚飞镖，爆炸将整辆载具吞噬，余下的烈焰也摇摆着蚕食着这堆废铁。

    “难道说这种载具能够以光速跃迁吗？”我倒吸一口凉气，“它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真不敢相信盟军还有这样的科技。”

    “这一定是他们发起进攻的信号，出乎我们的意料来突袭指挥部，以为这样就能使得战线失去指挥而溃败，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射了一枚哑炮。”天秤喘息着，看来刚刚从高处跌落在那一堆钢板上的时候她一定是被撞伤了。

    “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我上前扶住天秤。

    “拉恩说他很有信心守住这条防线，但现在我们可能还要面临一堆跑得飞快的载具，我可不知道他能不能守住。”天秤说着，顺势扑在我的怀里，“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明明你刚才还说着不知道能不能守住，这会又说一定能赢。”我撑着她和她身后那台巨大的机器，事实上，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不知为何，我与那台沉重的机器仿佛也有了感情。

    “你可别看拉恩一副阴谋家的样子，和他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忠诚于主……厄普西隆共和国。”天秤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过，他脑袋很灵光，虽然有点恶趣味。”

    “恶趣味？”我问到。

    “他总觉得人类都是‘弱子’”当天秤用中文发音说出“弱子”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差点要笑出声来，“他认为只有被基因改造过的生命体在有资格存活，我也搞不懂他……不过我们没多少时间闲聊了。”

    天秤扭了扭身子，我下意识松开了手，她直起身来，平复了呼吸，扭过头望了望远空，我也朝着她的视线望去，一排排炮艇正向我们袭来，墨色笼罩，我原本的笑意一扫而光，气氛也越发凝重了起来。

    “拉恩他，预估的抵抗时间是多久。”

    “从敌人冲锋开始计算，大概是两个小时。但事实上会比这个时间更短。”天秤回答道，“不过主教大人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誓死保证您的安全。”

    “不，我失去的已经太多了。”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不久前在克什米尔的那一幕，那样的为了作战而作战的天秤，带给我的只有疯狂和恐怖，“你呆在我的身边，哪也不许去。”

    “我明白了，主教大人。”天秤呢喃道，“他，都跟你说过了吧。”

    “什么？”我突然一愣，“谁？说过什么？”

    “主教大人，他是不是，把那天在额尔齐斯河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天秤转过身来，两只眼睛泛着血色，“他都告诉你了对吧。”

    “不，他只是提了一下。”我尽力让我的声音沉稳一些，“难道说，那次行动，你隐瞒了我什么？”

    “如果你想知道，你问我我会回答。”天秤稍微平静了一些。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至少要……”

    “那名女特务也姓芸。”天秤没有打算再隐藏下去的意思，“事实上，主教大人很早之前就盯住了中国的高层，他们早已分崩离析，只不过没有撕破脸罢了。”

    “你……你都知道些什么……”我深吸了一口气，“你都说出来。”

    “我不知道主教大人是怎么向你说明的，但是有一点他一定隐瞒了，那就是这次的刺杀任务之后，尤里专门挑拨了中国进行了一次大的肃反运动，这是杀鸡儆猴，只不过苏联这只猴当时还太愚笨了。”天秤接着说道，“那次任务我被安排去摧毁额尔齐斯河附近的一座军事基地的大型核电站，对，是核电站，那里是一座中国的基地，当时苏联西伯利亚远东防卫军就在不远处，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中苏军队还有这么密切的焦急，这很反常。”

    “等会，当时你是在中国还是在西伯利亚。”我问道。

    “西伯利亚，所以我才觉得反常。”天秤回答道，“我瘫痪了这座电厂的运转之后，伏击在基地外围的小队没能把那个特务解决掉，所以我亲自动的手。飞镖一击命中，她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我突然想起尤里当初说的是天秤她整个人都失控了，可如果真的失控了，天秤的记忆也不可能这么清楚，“然后呢……”

    “然后，整个中国基地里的部队都来了，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喊的是什么，但是有两个音他们一直在重复，他们在喊‘芸莉’，大概就是这个特务的真名。”天秤说道，“这些中国军队马上就发现了我，他们朝附近的西伯利亚远东防卫军求救，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失去意识，是‘失控’了吗。”

    “是的。”天秤没有避讳，但情绪越来越激动，“看来主教大人都跟您说了，我以为……我以为他没有告诉您的……我我我……”不知怎么着，天秤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我毫无办法，上前将她搂在怀里。

    “我刚才，刚才害怕的不得了……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消灭了一整个近卫军而害怕……我……我怕您会讨厌我……”天秤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您……他……主教大人都告诉您了……您还是选择了我，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你先冷静下来，天秤，你好像过于敏感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事实上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个‘芸莉’，这个名字不知为何是那么的熟悉，“这个‘芸莉’是怎么回事，你能讲的详细一些吗？”

    “啊？原来异教大人您不认识这个人吗？”天秤吃惊的问道，倒是我有些感到奇怪了。

    “为什么我会认识？”我有些不解。

    “因为……因为之前主教大人说过，你很在意一个姓‘芸’的中国人，而且我们发现这个叫‘芸莉’的中国人跟您……跟您有着许多潜在的关系，所以……所以……”天秤回答道，声音越来越小，”所以……以为您知道了……会很生气……“

    “不，尤里他搞错了。”我苦笑了几声，“不过无所谓了，那都已经过去了，只不过尤里所谓的那个杀鸡儆猴，可能只是想让我觉得是中国处死了那个叫‘芸莉’的家伙吧，都过去了，无所谓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我和天秤循声望去，只见远空一道屏障开始向着地平线收缩，那是超时空传送，看来敌人要发起总攻了。

    “总攻开始了。”天秤呢喃道。

    “是啊，总攻开始了。”我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远方。

    “点名：‘彗星棱镜坦克编队方阵13-13-412’。”忽然，身旁的广播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远处的坦克和热能塔猛地齐射，紧接着地平线上掀起了一阵迷雾，火焰和爆炸声近乎集中在一点爆发，闪着刺眼的黄光。

    “点名：‘彗星棱镜坦克编队方阵13-14-226’。”广播的声音没有停止，而是迅速播报了另一串代号，就当广播的话音刚落，前线的坦克群再次发动了炮击，又是一阵齐射，火光再次冲破硝烟。

    “这是……拉恩的声音？他在干什么？”我觉得有些奇怪，“他不在前线，而是在广播室吗？”

    “他在充当‘点名官’的职务。”天秤回答道，“我们的战斗力如果要和敌人直接混战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所以需要点名官根据搜集到的情报来进行选择性的打击，击中所有的活力消灭敌人重要的作战单位或人员。”

    “可是我们哪来的情报？”

    “天上。”面对我的疑问，天秤指了指周围，我仰起头，果然，一大批渡鸦反常的在四周游走着，“那些是总部通过基因改造过的乌鸦，您应该也用过这类探测武器吧？”

    “对，在攻打伦敦的时候。”看见这些鸟儿，用伊利卡拉攻打伦敦要塞的记忆也浮现在脑海，“可是光是凭这些是根本不可能撑多久的啊。”

    我的话音刚落，只见突然之间数不清的火箭弹从坦克阵地的四面八方合围过去，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际，大地也随之颤抖，烈火点燃了地平线，弥散开来的浓烟与这皑皑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全灭了？”我有些难以置信，“是那些能跃迁的载具干的吗？”

    “这下又麻烦了，我本来以为坦克群能够顶上一段时间的。”天秤似乎有些着急，“真不知道拉恩他还有没有别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