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月

    夏末的时节还有些闷热，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飘着湿润的水汽，载着槐花的香，飘荡在东城的巷子里，甜丝丝的惹人心醉。

    巷子两侧的商铺鳞次栉比，老板们把最新鲜的食材都摆到外面摊子上。艳红的沙果，翠绿的芥蓝，只盼着能吸引到来采买的客人。

    苏怜正挎着篮子小步走着，准备采买今日侯府午膳的食材。

    她边走边张望着，一打眼儿便看见了一家卖茶的铺子，两个半人高的竹筐里装着深绿色的茶叶，甚是新鲜。

    苏怜伸手拿了一颗放在手心里瞧着，颜色深碧，形状像雀舌，米粒儿般的大小。凑近一闻，还有些带着茉莉味道的清香。

    她柔柔地开口，朝着茶叶铺子的阿婆问道，“这是新采的常州阳羡茶吗，看起来新鲜的很。”

    站在铺子前面的阿婆愣了一下，盯着这个长得像仙女儿一样的姑娘。她皮肤白得就像面团，眼睛像琉璃一样亮，乌黑的头发松松地绑了个辫子，搭在肩头，连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像是出谷的黄鹂。

    苏怜没听见回答，疑惑地抬了眼眸，轻声唤道：“阿婆？”

    老婆婆这才回过神儿来，手脚麻利地拿出秤砣，笑着说道：“姑娘，这是我家儿子刚从常州采回来的，一路上换了三匹马才送到京城，新鲜的紧！一两才半吊钱，便宜的不得了！”

    苏怜又仔细用手翻了翻箩筐里的茶叶，看见里面没有干枯的茎梗，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两银子，说道：“那麻烦阿婆帮我称二两吧。”

    那阿婆一边絮叨着自己铺子里茶叶喝起来齿颊留香、回味甘甜，一边稳稳地拿着杆称帮苏怜称了二两阳羡茶。

    苏怜接过装茶的纸包，心里想着今日的菜谱，刚买的茶叶可以用来配上鲜酱和茶油渍一些鹌鹑蛋，做一些平时的小菜零嘴。

    不过这上好的茶叶用来做菜着实是浪费。

    但侯爷喝茶的都是圣上赏的，还有家里的茶庄贡上来的，采买茶叶的事无需后厨操心。只是今日苏怜见这茶叶品相甚好，便忍不住买了二两。

    若是用不完，还可以拿给府里的陈妈妈，她是常州人，想来也是对家乡的味道想念的紧。

    离开茶叶铺子，苏怜又去斜对面的坊里买了两条鲥鱼，捞出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银白色的鱼鳞在日头下闪闪发亮，看起来很是鲜活。

    小贩帮她贴心地穿上了草绳，又打了个死结，生怕她这个娇弱的小姑娘拿不动。

    苏怜浅笑着道了声谢，便左手提着两条江鲜，右手拎着纸包，篮子里装着几颗松茸，臂弯里揽着一罐蜜酒，快步朝侯府的侧门走去。

    她得在巳时之前赶回去，不然来不及给正院做今日的午膳。

    刚跨过朱红色的门槛，就见陈平迎出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她手里的两尾鱼，还有快装满了的竹篮，支支吾吾地说道，“阿怜姑娘，下次你……你叫上我一起吧，你个姑娘家拿这些也不方便。”

    苏怜朝他浅浅一笑，露出了嘴角的小梨涡，“不用麻烦陈大哥，这些我还是提得动的。”

    一声娇娇柔柔的陈大哥让陈平更窘迫了些，他赤红着脸，拎着大包小裹，逃一般脚下生风地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小满正在碳炉子上煨着鸡汤，见着苏怜回来了，赶紧凑上前去，拉着她瞧瞧鸡汤到没到火候。

    苏怜捏着湿布掀开了砂锅罐子，看见鸡肉已经炖得软烂，汤已经熬成淡黄色，上面飘起淡金色的油珠，正是煨到了最好的时候。

    她拿着木勺将浮油撇去，然后轻声唤道：“小满，过来端走吧，小心烫手。”随后转身从陈平手里接过鲥鱼，放到案板上。

    她细白的手指按住鱼身，另一只手拿着菜刀，用刀背在鱼头上重重一敲，那乱动的鱼便没了声响。

    小满看见苏怜麻利的动作，惊得长大了嘴巴，新奇地问道：“阿怜姐姐，没想到你这么能干！”

    苏怜抿嘴笑了笑，答道：“我之前在宛州有个小菜馆，日日要择菜，切肉，有时候还要剁肉馅，剔骨头，还会自己杀鸡宰羊呢，可比现在辛苦多了。”

    小满蹲在一旁挠了挠脑袋，她还以为苏怜是家境落魄的小姐，不得已才来侯府做工。

    她生得那样美，一双手白得像是葱根，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一点儿也不像农家的女孩子。

    杵在一旁的陈平也接话道：“原来阿怜姑娘是宛州人，怪不得说话像江南女子一样。不过怎的大老远来京城啊？”

    苏怜去鱼鳞的手顿了顿，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家里……出了些事，来京城避避。”

    一阵沉默后，陈平知道自己失言，触及到了人家姑娘的伤心事，于是双手尴尬地在身侧搓了搓，嗫嚅道：“啊……那个……我去劈柴。”

    说罢，便灰头土脸地跑去柴房了。

    苏怜抿着嘴唇，稳稳地用刀切开了鱼腹，仔仔细细地处理着，心里却顺着陈平的话茬，止不住地忆起了宛州的那个“夫君”。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记恨着自己，毕竟是她先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