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她,她也看向我,微笑着,举起了手中惊堂木,凄厉地喝道:“待到冤家再聚首,终究是——”
唱词拉长,她将手中的惊堂木狠狠往桌面一拍,发出砰然巨响:“——报应临头!”
这一声,四下回响,几乎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鸿胪少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四姐笑道“听起来,这不是你们的货?”
而姐姐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随后是震惊,最后是愤怒。
浮岛上的狐妖看向我们这边,得意洋洋地一展纸扇,笑道:“希望这首拙劣的定场诗还能让各位看个乐,某,狐妖花茶剑是也!”
杀人枣珠帘,祸世花茶剑。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这个传说中的三姐。
五
“花茶剑”这三个字,显然不只是对我来说如雷贯耳,在三姐报上名来的同时,我的耳朵听到了在“银钩台舍”的一种高手护卫们齐刷刷亮出兵刃的声音,随后是台上台下的各种议论,护卫们也都只是迟疑地看着浮岛,没谁真的扑上去,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狐妖花茶剑”的名号,但似乎大家都是只听说过。
被一众护卫护在凉亭内的鸿胪少卿对于这个意外反而很高兴,他饶有兴趣朝前面挥挥手,说:“让开点,我还没看清楚这传说中的‘祸世花茶剑’长什么样呢!”
“可是,大人...”
“让开。”
这短短的两个字说得十分冷酷,几个护卫被吓了一跳,赶紧往两边散开,露出一条道,我也趁机看清楚了三姐依然坐在浮岛上摇扇子的神态。
四姐强压着怒火,对鸿胪少卿一稽首,狠狠道:“实在对不住,大人,咱本来给您准备的是别的,结果被花茶剑横插一脚,货被盗走了...”
“哈哈,没关系”鸿胪少卿大度地一摆手“这个意外我倒是喜欢的,你自便。”
“感激不尽”四姐再一伏拜,慢慢地起身,从护卫们让出的那条道走出去,连狐尾上的毛都气得一根根炸开的她,怒不可遏地发一声喊:“花茶剑!原来是你搞的鬼!”
“当然是啊。”花茶剑将纸扇一合,慢慢站起来“妹妹啊,念在姐姐第一次得罪的份上,就别这么生气嘛,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这惊人的发言更令四下哗然,护在凉亭边上的护卫都有几个看向了蜜饯海棠,而四姐决然地一挥手,喊道:“呸!我们家可是很久以前就将你逐出家谱了!少在那里攀亲带故!”
望着花茶剑和蜜饯海棠一笑一怒地对呛的样子,鸿胪少卿忽然拽了下我的胳膊,笑问:“我说,小狐狸啊,那花茶剑自称她是你们的姐姐?怎么回事?”
“不清楚,”我回答“在我很小的时候,三...花茶剑就离家出走去了,在我的记忆里,她也没有回过家,家谱上也将她除了名。”
我怕出事,没敢把父亲偷偷摸摸地一直记挂三姐的事情说出去。
鸿胪少卿听了我的话,展颜一笑,他用食指指节叩了叩桌面,问道:“哦?这么说,你一点都不清楚你这个姐姐的事情咯?”
我说确实不知,鸿胪少卿点头道:“果真如此,那我来给你讲点儿吧,都是从祖辈传下的老故事,说这妖狐出世,心肠歹毒、尤擅魅惑人心,还特别滥杀。去接受村民委托除掉山贼,结果榨死一山寨的贼人后下山,倒又把村民杀了个干净。平时装模作样地,谋害了好几个武林好手不说,有个村子不知道她厉害,只觉得是个远来的狐妖。好生款待她,结果没两天,全村连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三姐的事迹,听得我浑身发麻。
“很可怕吧?我小的时候,家里人可就是用她的故事来吓唬我的呢。”鸿胪少卿满意地看着我的表现,抿了一口酒,说“但更可怕的是,这花茶剑以前有过丈夫,她与这丈夫行刺一位老龙王,结果重伤了老龙王之后,又把自己丈夫杀了。自己一个人跑了。而因为老龙王死了,底下虾兵蟹将的没了掣肘到处作乱,可怜了那时候那里的百姓遭了殃。”
我疑惑地说:“龙王?可...我们一家都是山野的普通狐妖啊,哪来的这个本事?”
鸿胪少卿放下酒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在长安,她的这些真真假假的事迹已经吓唬了两三代人的小孩。”
话音刚落,我们就听到了浮岛上爆出一阵欢乐的笑声,花茶剑背靠着还插在地上的长枪,呵呵笑道:“我说妹妹啊,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跟你斗嘴这么久?”
怒火中烧的四姐愣愣地歪头,说了声“啊?”
花茶剑一拍手道:“因为我是在拖时间,其实那两姑娘本来没走远的。不过现在我的同伙已经把她们带出去后又回来了。”
蜜饯海棠又惊又怒,喝道:“你——”
话音未落,荷花池忽然炸开,一个黑影背着一杆银枪,从护卫们让开的道里朝凉亭扑来!
六
变故骤生,已超越了所有人的预料。而这黑影的身手并不弱,修为更是境界甚高,只是从水中飞出,溅起的的水珠所携带的气劲就已经如箭矢一般压制住了一众护卫,转瞬间他已经杀到了凉亭左近向亭内要人伸出了手,我下意识地踏出一步挡在了鸿胪少卿的身前,运起大小玉阳拳的气劲去抵挡。尽管我只简单地抵挡了三两下,就已经左支右拙,但我已经抢出了时间,反应过来的护卫们一拥而入,各色兵器开始将他逼退。
我听见他发出了“啧”的一声,随后身上爆出一股猛烈气劲,这气劲隐有一股龙吟之声,就算是有些道行的我都被震慑心神,虎口发麻。
刺客大喊一声“姑娘,得罪了!”然后低头冲来将我扛在肩上,猛退几步避出凉亭,纵身一跃,落在了另一个浮岛上,我还没做出抵抗,他就将我摁在了地上,双手强行反剪。
直到他把锋锐的枪尖悬在我头上大喊“都不许动!”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刺客原来是条金角绿鳞龙。
被挟持的是我,这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周围的达官贵人们交头接耳地讨论被抓去的到底何许人也。而护卫们你眼看我眼,对于挟持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质的刺客,似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唯一一个开口说话的是鸿胪少卿侧近的一个护卫,他喊道:“胆敢行刺,你怕是觉得自己是条龙便肆无忌惮了!各位,随我——”
被吓得不轻的四姐立马跳出去求饶:“别!大人,我妹妹还在贼人手上呢!”
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到那鸿胪少卿说“不妨事,那小狐狸是为了救我被抓的,我不会那么不留情。”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挟持我的龙诧异地低下头看我,傻傻地问:“你不是那官员的小妾女儿一类的么?”
我憋屈地叫起来:“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啊,至少我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他的女儿吧!”
他好像很生气,也朝我吼道:“那你替他挡什么!”
不知何时,花茶剑将长枪取下,以枪代桨,竟如泛舟一般划着浮岛朝我们过来了,她朝这里道:“我说小冤家啊,对女孩子不可那么凶。而且说实话我也觉得拿她当人质不合适。”
“哼!”那龙很不满地说道“又怎么了,狐妖!”
尽管我知道他肯定不是指我,但我还是愣愣地“诶?”了一声,他闹了个红脸,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说你...”
“小冤家啊”花茶剑说“你挟持的这只小狐狸呢,正好是我的亲妹妹,所以还是放了吧?”
龙吃惊道:“又是你妹妹?你妹妹不是岸上那个吗?”
花茶剑笑了:“真不知道你这不爱听人说话的毛病哪儿来的,你但凡有听岸上的蜜饯海棠说话,你都不会这还没意识到。好啦,还要再拖一拖吗?我是建议赶紧逃跑。”
龙沉默片刻,忽然将长枪重新背在身后,说了一句“为她们在争取点时间吧”然后放开了手。
结果我刚刚才爬起来,立即又被花茶剑拖进了怀里抱住,紧接着一把同样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我的脖颈前,我感受到了上面浓郁的凶煞之气。
“呜...”凶煞之气压着我的心魂,让我开始越发地惶恐起来。
岸上的蜜饯海棠大惊失色,惨叫道:“花茶剑!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亲妹妹!”
“哎,不是说把我逐出家谱了嘛。”花茶剑笑着,将匕首更加贴近了我的脖子。
蜜饯海棠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去,乞求道:“冷、冷静!有话好好说!”
花茶剑忽然蹭了蹭我的后脑勺,小声说道:“好久好久不见了,月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这,姐姐...”我咽了口唾沫,颤抖着说“这不是该说这种话的场合吧?”
我听到花茶剑在“拖点时间顺便做做戏而已,不管你们怎么想的我,我总不能连累了你们。”
我心里忽然被触动,不禁说出口来:“逐出家谱是真的,但是父亲他在祭祖的时候,总是会说‘代三女花茶剑’为你祈福。”
“是嘛...”花茶剑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抱着我的力道也松开了“哈,父亲果然还是相信我的。”
“该走了,狐妖...”那龙尴尬地看了我们姐妹一眼“呃,我是指花茶剑。这里毕竟是长安城,我从灵脉感觉到袁天罡门下和玄甲军的气息,不远了。”
“你们...”我看了一眼那个神情肃穆的龙和脸上似笑非笑的花茶剑,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龙冷笑一声“我杀了这狐妖的丈夫,亲手杀的。”
花茶剑似乎完全没有动怒的意思,忽然撤下匕首,使劲揉了揉我的头,说:“而我呢,几乎算得上是我这小冤家的杀父仇人呢。”
说完,她猛地一脚把我踹下荷花池,我扎了个猛子浮出水面,正想问是怎么回事,却听见了一阵惊呼,浮岛上已经没了人影。
我再抬头,看见花茶剑坐在一条金角绿鳞龙的后脖上,扶摇直上。
那是我第一次相信,居然真的能有狐狸能乘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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