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沈秋月嘶声裂肺地哭喊，“师兄——”

    薛宁的身体被数以万计的光束穿成了筛子，濛濛血雾从细小的创口喷射而出。

    薛宁在血雾中仰面倒下，身下很快汇聚了一片血泊，像要把他整个人淹没了一般。

    沈秋月挣脱冯无咎的怀抱，从地上爬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又无力地跪倒在地，纵声大哭。

    冯无咎捂着断臂之处，冷静地说道：“秋月，我们必须在血月教和恶妖谷的人赶到之前将六根清净木转移，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他走到沈秋月身后，半跪于地，从背后抱住她，“秋月，坚强一点。薛寒朝作恶多端，自取其咎，他今日葬身于此，是天命使然……”

    冯无咎的声音忽然顿住，他难以置信地掀起眼皮——

    树根附近的血泊忽然燃起金色的火焰，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慢慢从火焰中爬起，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裂开的树缝前，抬手摘下悬浮在半空的透明晶核。

    冯无咎瞳眸震动，低声道：“涅槃重生？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睁大双目，额上青筋条条浮起，高声喝问：“薛寒朝，你到底和浮月庵的那只域外天魔做了什么交易？”

    金色的火焰包裹着青年的身体，青年轻轻动了动手指，躺在血泊中的锈铁剑猝然崩裂，化为万千挟带着焰火的蛛丝，破空而去，射向冯无咎。

    沈秋月张开双臂拦在冯无咎身前，蛛丝在穿透她身体前滞了一下，绷直的丝线转了个角度，缠上冯、沈二人的身体，将二人团团捆住。

    薛宁朝二人走来，飞曳的广袖在火焰中烧成灰烬，随风飘散。

    他手握木灵精魄，经过二人身旁时，停住脚步：“只有这一次。”

    “这一次，我不杀你们。”

    沈秋月泪眼模糊，哑声道：“薛宁，你是疯了！你真的疯了！”

    “哈啊……”青年笑声佞妄，“有一件事你们说错了。我和那些叛天之人，从来不是一路。”

    “我是要——弑天。”

    冯无咎悚然而惊：“薛寒朝，自古叛天者，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薛宁微微仰首，乌黑的发垂落身后，他望着漫天血红的晚霞，轻声呢喃：“反正我这样满手血腥的人，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

    “秀秀，秀秀快醒醒。”

    平秀感觉有人在推搡她的身体，她猛地睁开眼睛，仿佛溺水之人忽然挣出水面，大口喘息。

    一根细白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揩了一下，她听到沈秋月疑惑的声音：“秀秀，你怎么趴在石伽背上睡着了？还哭了？难道是做了什么噩梦？”

    平秀抓住沈秋月的手，按住心口，躬着身子弯下腰。

    淦，她的心好痛，生理意义上的那种痛。

    沈秋月见她脸色发白，吓了一跳，慌忙道：“师兄，你快过来看看，秀秀不知怎么了，你快来呀！”

    薛宁降下飞剑，走到二人身旁，冷淡地问道：“平道友，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平秀咬住下唇，恶狠狠地乜了薛宁一眼，暗自腹诽：还不是怪你这个讨债鬼，我倒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你那么多破事！

    但刚才的梦实在令人太过震撼，平秀一时心烦意乱，也不敢将梦中之事随便告知于人。

    平秀深深几个呼吸，平定了心绪，抬头朝沈秋月一笑：“沈师姐，我没事，不要担心。”

    沈秋月见她脸色好转，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天边，高兴道：“秀秀你看，我们到了，那就是六根清净木。”

    平秀仰头，和梦中一样，生长在悬空岛上的参天巨木散发出圣洁的辉光，天空一碧如洗，没有血腥，也没有杀戮。

    平秀不由侧首睨了薛宁一眼。

    少年站在朗朗青天之下，干净疏离，眉眼沉静。

    看起来，跟她梦里那个疯批真不像同一个人。

    平秀是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纵使她现在满腹疑窦，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朝沈秋月道：“沈师姐，悬空岛高悬天际，太远看不清楚，我们可以上岛近观吗？”

    沈秋月转向薛宁，撒娇道：“师兄，我们可以上悬空岛吗？”

    薛宁先说“不可以”，后又不知想到什么，沉思片刻，放出一只传信纸鹤。

    纸鹤扑棱双翅，飞向悬空岛，过不多时，重新飞回。

    薛宁指尖灵光汇聚，轻轻一点，纸鹤中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既是宗主有命，三位小友便上岛一观吧。”

    沈秋月拊掌而笑，三人将石伽留在原地，御剑飞上悬空岛。

    降落在岛上，但见碧草茵茵，悬空岛周遭云蒸霞蔚。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披蓑衣，盘腿坐在拔地参天的灵木前，面前放着一面脸盆大小的龟壳，壳中盛满细沙。

    老者用一根树枝在沙土中写写画画，平秀瞥了一眼，发现老者笔下全是一些没有规律的线条和点。

    她知道这多半是占卜术的一种，却不知老者在卜算什么。

    薛宁前行一步，朝老者行礼道：“弟子薛宁，见过灵龟长老。”

    平秀和沈秋月也跟着见礼，灵龟长老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三位小友自便吧。”

    沈秋月轻笑一声，指了指树冠，朝平秀道：“秀秀，想不想到上头看看？”

    平秀点点头：“自然。”

    沈秋月带着平秀御剑冲上高空，二人绕了半天，围着硕大的树冠绕行一圈，在浓密的枝叶间找到一枚蹴鞠大小的灵果。

    那灵果外皮是和田白玉一样细腻的雪色，像一枚扭曲的梨子，形状古怪，好像缺了一半。

    “啊，原来兰因絮果长这个样子。”沈秋月兴奋地说道。

    平秀在看见那枚灵果的瞬间，心脏骤然一缩。

    那一刻，参天巨木在她眼中仿若化作虚无，她的视线穿透厚厚的树干，看到了深嵌在树干中央的木灵精魄。

    那木灵精魄仿佛有生命般，正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它的震动渐渐和平秀心脏的跳动形成奇异的共振，平秀觉得自己像是堕入虚空之中，周围的声音都被虚空吸附，一道沧桑的叹息穿越时空，回荡在她识海中。

    ——“叛天者，天恒诛之。”

    平秀不知何时进入内视，她望着识海中突然出现的那枚黑色晶核，急切地追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东西？你为何会出现在我识海之中？”

    那沧桑的声音叹道：“吾乃天。”

    “天？”平秀蹙眉道，“您是创世天尊？”

    传说天尊泽被天下，救苦救难，每隔百年，便会有秉承天尊意志之人现世人间，助人间正义之士诛杀邪魔。

    天尊意志附身者，被世人称为“天尊显圣”。

    难道这一个多月来的古怪梦境，全是天尊降与自己的昭示？

    薛宁将来会堕入邪魔之道，手下血流成河；而自己是被天尊选中的圣徒，天尊要借自己之手拯救世间？

    中界和凡界大多数人族都是天尊的忠实信徒，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佞悖狂徒，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

    不巧，平秀的母亲江小鸾便是这样的人。

    受母亲的影响，平秀对所谓的天道意志并不盲信，她抱着怀疑的态度，凝神观察识海中那枚晶核。

    它和六根清净木的木灵精魄长得十分相似，只是要小上许多，颜色也不一样，仿佛一颗尚未发芽的种子，兀自旋转不休。

    “说话啊。”

    “你该不会是心魔吧，”平秀冷笑，“装神弄鬼，假冒为天，你以为随便几句话就能糊弄我吗？”

    那沧桑的声音幽幽一叹：“记住，叛天者，天恒诛之。汝乃天命之人，肩负天下生死存亡。”

    ……

    等平秀回过神来，她和沈秋月已经回到地面上。

    沈秋月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问道：“秀秀，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平秀还有点恍惚，她眨了眨眼，掩饰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面，世上既然有六根清净木，可有六根不净木么？”

    薛宁闻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灵龟长老却大笑一声，撇下树枝，向平秀投来欣赏的目光，赞许道：“你这孩子倒是有点想法。没错，确实叫你猜中了。这世间，既有六根清净木，便有六根不净木。”

    沈秋月兴致勃勃地说道：“六根不净木又是什么？灵龟长老，请您给我们说一说吧。”

    灵龟长老手抚长须，笑呵呵道：“你们可知六根清净木的种子是何物？”

    沈秋月嘀咕道：“种子就是种子呗，还能是什么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宁忽然道：“是天地核心。天尊开辟天地，清气上升，是为阳；浊气下降，是为阴。清气与浊气之中各自孕育出一颗核心，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二者合并，便为天地核心。”

    灵龟长老点头道：“不错，六根清净木的种子便是天地核心的阳面，象征浩然清气。”

    平秀接口道：“如此说来，六根不净木的种子便是天地核心的阴面？”

    “可以这么说。但也有另外一种说法，有人说，六根不净木是六根清净木魔化而成。”

    沈秋月道：“六根清净木长在琅嬛福地，那六根不净木长在何处呢？”

    平秀心中一动，蓦地想起方才在灵台识海中看到的那枚黑色晶核。

    若她没有猜错，她在六根不净木上“看到”的晶核，应该就是它的“种子”。

    那，她识海中那枚与其相似的晶核，会和六根不净木有关系吗？

    莫非抵达天元道宗以来，发生在她身上的种种怪事，真是天尊显圣？

    平秀心烦意乱间，听到灵龟长老喟然一叹：“这世间，已经再无六根不净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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