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秀走到韩陵光身后, 犹豫片刻，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低声道歉：“抱歉, 我不知道……”
韩陵光摇了摇头，起身时，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
“平姑娘，你是从何得知野赤狐族的事情？”
未弄清冯无咎的意图前, 平秀暂时还不想将“天尊显圣”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毕竟她的天师族的灵胎, 而天师族曾助妖族叛逃，建立恶妖谷。故而天师族陨落后，后人又将其称为“叛天一族”。
意思是, 背叛天尊者, 自有天诛。
天师族、天尊显圣, 这些东西牵连在一起，对于一些自创派起便一直侍奉天尊的门派，比如真武观和天姥宫而言, 无疑是非常敏感的消息。
平秀虽信得过韩陵光的人品, 但谨慎起见，她还是没有实话实说。
“之前身陷狸府时，我曾听统领狸府的狸猫妖提起过，野赤狐族，似乎是历史非常悠久的一脉妖族？”
后半句完全是平秀瞎诌，说错了也没关系, 错了正好方便韩陵光纠正。
韩陵光道：“野赤狐族的历史的确十分悠久, 几乎可以追溯到天尊创世之初。”
不过野赤狐族向来远离其他妖族，喜欢隐世山野，离群索居。
后来有一任女族长违背族规, 带领族人入红尘，与一位人族剑修结为夫妻。
结果她的夫君为修无情道，不仅杀妻证道，还屠杀了妻子的大半族人。
剩下的族人逃回深山，自此再不肯出世。
再后来，妖族行叛天之举，天尊发怒，降下天诛，人族中突现无数天尊显圣者。
这些天尊显圣者秉承天尊的意志，对叛天的妖族大加屠杀。剩下的妖族七零八落，族群逐渐凋敝，只能依附人族宗门生存。
在那场天诛之罚中，就连隐世的野赤狐族也受了烽火波及。
为保族人安危，当时的族长找到真武观的观主，决定举全族依附于真武观门下，世代为韩氏族人妖仆，只求韩氏给予后代子孙庇护。
从此，野赤狐族便成了真武韩氏的家仆。
平秀听到此处，仍是想不通那个自称“天尊”的幕后黑手，为何要指使冯无咎针对野赤狐族。
这一族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利益可图啊。
“既然野赤狐族受到真武韩氏的庇护，又如何会沦落到今天这等境地？”
平秀考虑到韩陵光的心情，没有直接使用“灭族”这样刺耳的字眼。
韩陵光道：“野赤狐一族本就于繁衍上有些艰难，而且自第二十三任族长开始，野赤狐中便流行起一种怪病。”
“这怪病在年幼时并不会显发，也没有任何先兆可循，一直到成年后某一日猝然发病，所有症状才会一起爆发出来。”
“这怪病的一些症状，与我们在凡界见到的恶疫有些相似，这也就是为何我一听说恶疫的症状，就立刻动身赶往北朝京都。”
平秀眸光一转，落到乱石堆叠的坟包上。
“那你的这位朋友……”
韩陵光惨然一笑，道：“她叫琳琅，是我的婢女，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我的阿姊一样。”
“我接任少主一位那年，她与恶妖谷妖族里应外合，意图破坏继任大典。事情败露后，她又设计引我表兄闯地牢营救她。”
“他们二人逃亡途中，她突发怪病，险些杀了我表兄，幸亏门人及时赶到，将其格杀，这才救下了表兄。”
虽然韩陵光口中历数“琳琅”的罪状，可平秀细觑他神色，总觉得他像在冷静地陈述一些自己根本不肯相信，不愿相信的话语。
“唔……”平秀踌躇道，“这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呢？”
“你既与琳琅一同长大，自然了解她的品性。陵光君你是高洁君子，我不相信你会将一个残害同门、满腹阴谋的人当成朋友。”
韩陵光的目光陡然亮了起来，有些情难自已地看向平秀。
从小到大，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少主之位，他一直都表现得温文尔雅，端方持重，顾全大局。
所以琳琅死时，为了大局，哪怕很多事情他觉得有古怪，也因为遭到各方阻拦，而无法继续追查。
父亲因大师兄之事恨绝妖族，他从小便不喜儿子与野赤狐族的妖仆亲近。
琳琅犯下大错，死后父亲也不许她归葬野赤狐族的家族墓地，只允许她葬在这乱葬岗中。
韩陵光既痛心于琳琅最后的结局，又为自己不敢反抗强势父权而痛苦。
偶尔他与父亲起了正面冲突，被父亲责罚，母亲便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他是父母老来得子，父亲怕他不成器，又或许是大师兄的事情给父亲留下了太深的阴影，故而父亲从小便对他极为严厉。
而母亲则对他过于爱护，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溺爱。
好在后来大表兄的到来帮他分担了一部分母亲的溺爱，他才得以从这种窒息的溺爱中解脱。
但韩陵光毕竟孝顺，虽然对于父母的教养方式无所适从，但为了不使母亲为难，他如今已很少与父亲争执。
他想为琳琅翻案，父亲认为他被妖族女子所惑，大发怒火，他放弃了。
他想将琳琅的尸体送回家主墓地入葬，因为父亲不同意，他也放弃了。
哪怕当上少主，他也依然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
韩陵光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