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节度使府的鬼见愁
直到夕阳西斜,沉睡了大半日的傅璟宁才彻底恢复如常。
昨夜那迷药药性霸道无比,饶是他功力深厚,仍在雪地里足足缓了半个时辰才恢复了些体力,好在当时距城门已不远,寻来守城的侍卫将人事不省的阿曳送回节度使府,又连夜传了大夫,待瞧着阿曳脱离了危险,昏昏睡去,已是天色微亮。
后面终于传来了动静,行军司马骆不寐忙捶捶站得发麻的腿,招呼几个副使、判官列队左右,毕恭毕敬地候在前厅。
傅璟宁一身玄色狐裘,衬得身形颀长,却并不显粗犷,薄唇轻抿,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坐吧。”
眼瞧着傅璟宁将圣旨与双旌双节摆上了案,在场众人皆内心颤了颤。
旌以专赏,节以专杀,旌节一出,则凉州边防军尽数收于掌内,加之河西节度使历来兼任度支使、营田使、采访处置使,独揽辖区内的军、政、财、民,甚至监察权,几乎相当于河西七州的皇帝。
“傅珹年轻,又初到凉州,今后河西诸事务还需仰仗诸位——”傅璟宁言简意赅地客套几句,吹了吹杯盏中的茶叶沫子,“骆不寐何在?”
骆不寐心一沉,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砍了。”傅璟宁抿了口茶,头也不抬道。
骆不寐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舌头也开始不利索:“大人!下官,下官……”
“想知道原因,是么?”半晌,傅璟宁终于正眼瞧了瞧骆不寐,缓缓开了口,“自任行军司马以来,骆大人辅佐过两任节度使,王忠嗣大人遭馋获贬,含恨而终,安思顺大人被人诬陷,同样走得不明不白,骆大人,这个理由,可是充分?”
“大人!”骆不寐一脸不可思议,“辅佐过两任节度使的并非只下官一人!您如此行事,恐难以服众……”
“可骆大人官职最高——”傅璟宁不轻不重地撂下半句,冲门外挥了挥手,随即上来两名侍卫,将骆不寐架了出去。
厅内落针可闻。
骆不寐无疑是他们中间最圆滑的一个,一边任着边防军中位高权重的行军司马,一边巴着最得圣心的当朝御史大夫安禄山,前段时间听到风声后,似是与鄯州的哥舒翰也通过几封书信,三张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保命符,最终合成一张催命符,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环视一周,或面如土色,或抖如筛糠,傅璟宁这才满意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接上后半句:“况且本官行事,向来无需服众。”
“即日起擢升边防军副将沈晏初为都虞侯,衙推赵麟为行军司马,其余人暂且各司其职,待本官与大家熟识了,再作安排。”傅璟宁不紧不慢地吩咐掌书记上官炽,字字千钧,如当头棒喝。
在座多为前任河西节度使安思顺一手提拔,而安思顺又向来与哥舒翰不睦,作为哥舒翰的亲外甥,这位新任节度使的言外之意显然是——今日的杀鸡儆猴若未起效用,便可以着手收拾剩下的这些猴子了。
待众人散去,已是日暮时分,傅璟宁特意留了上官炽在府里用膳。
上官炽乃哥舒翰旧部,被安插在河西节度使掌书记的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年,此人已过天命之年,头不昏眼不花,该装聋的时候装聋,该作哑的时候作哑,安思顺在任五年,与哥舒翰的关系可谓剑拔弩张,竟叫他如此安然无恙地熬了过来。
酒过三巡,兜兜转转,从军政问到民生,从边防军问到凉州城,傅璟宁终于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困惑:“进了凉州地界,我断断续续听到有传言说,这节度使府里似是住着一位‘土公主’?”
“傅大人快别这么说,都是百姓戏言,这要传到长安去,可是要惹祸的!”
酒一上头,上官炽的话匣子便有些收不住了。
“哎,那孩子可怜呐!七年前,王忠嗣大人上任河西节度使途中,捡了那么一个小丫头,当时只有……八岁,对,八岁!瘦瘦小小的,招人心疼得很!王大人心善,念她无家可归,便留在府里给口饭吃,后来不知怎的讨了王大人欢心,收为义女,性子嘛,是跳脱了些,却也有分寸,不给府里招麻烦。”
“再后来,王忠嗣大人横遭贬谪,继而暴毙,本以为这小丫头又要流落街头,谁知继任的节度使安思顺大人同样对这丫头喜爱有加,再度收为义女,她便如此在节度使府长长久久得住了下来,可谁知那孩子实在是命不好,这安思顺大人也出了事……傅大人,这孩子虽行事没个章法,心却不坏,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的,您看……”
“我知道了,不过是多副碗筷的事,我还不至于去为难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傅璟宁笑道,“不知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上官炽放下心来,咧嘴一笑:“她叫顾琳琅。”
“顾琳琅……”傅璟宁若有所思地眯起眸子,“琳琅……”
顾琳琅已在墙头上扒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手脚都快要冻僵了。
数十盏风灯摇摇晃晃,映得廊下院中亮如白昼,偌大的节度使府,竟一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不像话。
“新官上任,不说阖府欢庆,接风宴总要有的吧……难道我猜错了?”
顾琳琅双眼一亮,抱着几分侥幸翻身下了墙,顺着墙根溜到府门,戳了戳如木头桩子般杵在那里的侍卫:“府里今天,来了什么人没有?”
“回琳琅姑娘,有!”那侍卫应得中气十足,顾琳琅吓得忙去捂他的嘴。
“你嚷什么!”顾琳琅心虚地四下望了望,“来了什么人?”
“行军司马骆大人,副使严大人,都指挥使……”那侍卫也学顾琳琅压着嗓子,将今日到府的人数报了个遍,却偏偏漏了傅璟宁与阿曳这两个最关键的人物。
自安思顺离开后,这些部下几乎隔几日便会聚到府里议事,都是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顾琳琅吃下定心丸,赞许地拍拍那侍卫的肩膀,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进了府。
路过主院,顾琳琅脚下一顿,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