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个坏人名叫仙女
戍边的将士们每五日方轮流回一次寨子,出了这样大的事,一群妇孺自然是没了主心骨,只能听天由命,惶惶不可终日。
谁知第二日临近正午,寨子里突然来了一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年轻女子。
“夫人,您行行好,我已有三五日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要不,您给口干净的水喝也是好的……”顾琳琅局促地抓了抓好几日不曾洗过的头发,她暗中观察了几日,这位罗夫人心善,多半不会拒绝她。
果然,罗夫人怔了怔,起身回屋端了碗粟米粥。
顾琳琅道了谢,接过粥来一口气干了,抹抹嘴,冲罗夫人一咧嘴:“夫人,您心真好,好人会有好报的!”
罗夫人张了张口,最终长叹一声:“哎,但愿吧!姑娘,听你口音不像是河西一带的,怎么孤身一人到这边疆来了?”
“不瞒您说,夫人,”顾琳琅顺势坐到罗夫人对面,一对好看的水湾眉蹙了起来,“三年前朝廷征兵,我爹爹与兄长,还有村子里不少青壮年都上了战场,后来,像是被人下了诅咒,出去的男人们相继传来噩耗,独独我父兄一直没有音讯,娘眼睛都要哭瞎了,在家等着也难捱,我便一路乞讨着从关中到了此处,听说这附近也是官兵驻地,不知夫人可是听说过一对关中来的父子,姓柳的?”
“诅咒?是什么诅咒?”罗夫人敏感地抓住了关键信息,紧张地问道。
“其实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诅咒,”顾琳琅压低了声音,“不知为何,村子里的女人们足底相继生出朱红色的斑点,不多不少,刚好七个,擦不净,洗不掉,每出现一次,隔些日子官府便会送回来一具尸体,有些甚至只剩了遗物,尸骨无存……”
“什么!”罗夫人大惊失色,险些跌到地上,“那你娘呢?你娘有没有……”
“怎么没有?”顾琳琅捂着心口道,仿佛随时会厥过去似的,“可我娘不信这个邪,她坚信活水能洗掉这些红斑,便搬了矮凳坐在屋后小溪旁,将双足浸入水中,您猜怎么着,整整浸了一日,那红斑果然不见了!其他人纷纷效法,包括那些足底还未生过红斑的妇人,说来也怪,从此以后,便再未有人足底生过红斑,也再没有噩耗传回来,只可惜我父兄这些年依然杳无音信,不过总还有一丝希望不是……”
罗夫人失魂落魄地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也未顾得上与顾琳琅招呼一声,便匆匆离开。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乎整个南岸的夫人们都聚在了罗夫人家不算宽敞的院子里。
“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姑娘,是什么形状的红斑,也是七个么?”
“姑娘,你娘真的将那红斑洗掉了?”
……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问,你们这样七嘴八舌的,要柳姑娘如何回答!”罗夫人拦住这群显然已经失了理智的女人,转身便要给顾琳琅跪下,被顾琳琅眼疾手快地扶了起来,“柳姑娘,不瞒你说,大势至菩萨流了血泪,行营寨被下了同样的诅咒,寨子里的女人们足底也开始现出七星红斑,昨日是王巡官家的夫人,今日是都知兵马使家的夫人……”
这时,人群中一位瘦高夫人站了出来:“听罗夫人说,柳姑娘是来寻父兄的?我家那位在军中任支使,之前似是提起过一对从关中来的柳姓父子,叫什么……柳大壮的?”
“对对!我哥哥就叫柳大壮!”顾琳琅一蹦三尺,“什么时候提的?我哥哥他还活着?”
瘦高夫人也激动得不能自已:“活着!活着!就上个月!”
院子里瞬间沸腾起来。
接下来的半日,顾琳琅一手端着茶壶,一手举着胡饼,沿着这条无名小河溜达过来,又溜达过去,南岸齐刷刷坐了一排妇人,皆将裤脚挽至膝下,双足没入水中,引得北岸普通兵卒的家眷纷纷侧目。
“别看了别看了,此乃中原地区失传已久的祈福仪式,避灾祸,保平安的!”顾琳琅心虚地喝退北岸看热闹的妇孺,生怕一不小心出来个见识稍微不那么短浅的,害得自己功亏一篑。
前任节度使安思顺便是胡人,在场的夫人五十有九,脚踝处有狼烟烙印的,竟多达二十三人,顾琳琅没想到胡人在河西的势力竟已发展至此,若非安思顺逐渐与安禄山背道而驰,最终被清出河西,河西怕是早已成了安禄山的天下。
奈何走了安思顺,又来了傅璟宁,安禄山想要掌控河西的野心,注定是要落空了。
只是,一个不落地清除这些胡人,其中不乏几个安禄山的心腹,无异于彻底拔掉了安禄山在河西的爪牙,届时他若恼羞成怒,顾峥嵘又会如何……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响遏行云的怒吼打断顾琳琅的思绪,只见一身材壮硕、肤色黝黑的夫人径直骑马横冲直撞进了寨子,正是节度副使之一严恪的夫人裴氏,亦是整个寨子地位最高,同时也最凶悍的女人。
裴氏翻身下马,将河边排排坐的夫人们一个个拎着脖领子提了起来:“不是叫你们等我消息?都在这里裸着腿做什么,不知道丢人现眼?”
“不是……是柳姑娘告诉我们……”罗夫人四下张望着,“哎,柳姑娘人呢?”
“别管什么六姑娘七姑娘了,赶紧把鞋袜穿好!”裴氏吼道,“我跑遍了几个战场,皆是吐蕃节节败退,大唐边防军连兵卒都没死几个,更何况将官,倒是吐蕃见明的不成,开始来阴的,三日内已斩了五个混入边防军的奸细,我们寨子里多半也是有人在捣鬼!”
“什么?柳姑娘是吐蕃的细作?”罗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忙道,“她方才还在这里,一定走不远!”
顾琳琅确实没走远,方才趁人不备过了河,穿过北岸的屋舍,来到寨子北边的一片空地,行营寨南北岸泾渭分明,北边从不管南边的事,一时半会倒也安全。
可此处地势开阔,方圆数里只这么一片寨子,被发现那是迟早的事,唯一可以藏身的便是东边约莫一里地之外的密林,可就这样直接跑过去实在太引人注目了,简直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继续留在寨子里倒可以躲过一时,可依着这些夫人的暴躁性子,若没发现她往外跑,怕是即便将整个寨子踏平了也要将她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