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反?”谢文渊轻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踱到宋邈与程锦面前,再开口,却险些令二人惊掉了下巴,“那又如何?”
宋邈与程锦对视一眼——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这个时候的谢文渊难道不是该恼羞成怒,大发雷霆?如此一来,候在门外的范阳先遣军与仍隐藏在城外的主力军便可以顺理成章地一举将其拿下了。
可眼下谢文渊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而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瞒二位,谢某早就看他傅璟宁不顺眼了,年轻后生,毛都没长齐,不就是靠着个身世显赫的舅舅!”谢文渊命贴身的侍卫给宋邈与程锦也搬了两张椅子,见二人仍是一副十分戒备的模样,挥了挥手,喝退了左右侍从,继续道,“不过谢某自己有几斤几两,这心里可是明镜儿似的,河西这么大个摊子,只靠着一双旌节怎么接得下?更何况还有陇右那边随时在盯着!也是有心无力,如今宋大人处心积虑设了这么个局,倒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般,歪打正着了!”
宋邈与程锦对视一眼,丝毫没有被人戳破的尴尬:“既然谢大人心里都清楚,那倒省了不少麻烦——”
“且慢,”谢文渊笑道,“谢某还没表明自己的立场,宋大人何必如此心急呢?”
程锦此时倒有些回过味来了;“谢大人的意思是?”
“不知二位大人可是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典故?如今边防军中,范阳军独树一帜,可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真起了冲突,孰胜孰负尚难以下定论,但毋庸置疑一定会两败俱伤,而到那时——”
谢文渊端起手边的茶盏品了起来,故意留了后面的话不说,宋邈与程锦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哥舒翰与傅璟宁早就生了嫌隙,怕是一心想着将河西重新收回囊中,是以到那时,坐收渔利的,便是邻着河西的陇右军。
见火候差不多了,谢文渊继续道:“二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合则两利、斗则俱伤的形势,何必要便宜了旁人?”
程锦正欲开口,却被宋邈按住了手臂:“那谢大人在其中又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问得好!”谢文渊放下手中的茶盏,“傅璟宁青年才俊,有他在上面,谢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而只要安大人肯将这河西节度使的位置拿给谢某,从此整个河西,便唯安大人马首是瞻。”
“哈,哈哈……”宋邈顿时眉开眼笑起来,“难得谢大人如此审时度势,比门口那个凌将军可聪明多了!早就听闻天玄军对傅璟宁忠心耿耿,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了,宋大人这话倒提醒了谢某,赵司马——”
赵麟闻声上前:“谢大人有何吩咐?”
“自傅大人走后,凌将军夜里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实在是辛苦,即刻传本官的命令,天玄军尽数撤至城外,将本官驻扎在桃源县的五千亲兵调凉州城。”谢文渊说着,又叫赵麟附耳过来,不知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赵麟点了点头,便匆匆向府外的方向去了。
没过多久,外面便传来凌兆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姓谢的,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做人可要讲良心,傅大人平时待你不薄……”
谢文渊却是充耳不闻,回头望了一眼灵堂的方向:“二位大人可是要移驾节度使府?谢某备上一桌酒菜,也算是为二位大人接风洗尘!”
“那就却之不恭了。”宋邈作了一揖,扯了一把身侧的程锦。
趁着谢文渊吩咐手下备车的空档,程锦小声对宋邈道:“这个谢文渊真的可信?万一他使诈……”
宋邈不动声色地视线在不远处的谢文渊身上打了个转:“不管他是否可信,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一旦咱们与河西的边防军起了冲突,陇右的哥舒翰很有可能前来趁火打劫,到时咱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他若真心投诚自然最好,倘若不是,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原点罢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对于宋邈的打算,程锦虽不敢尽数苟同,却也无法反驳,好在如今的凉州城几乎是一盘散沙,硬碰硬的话,在陇右军听到风声赶来之前,他还是有把握将凉州拿下的,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几人出府的时候,凌兆还堵在门口骂骂咧咧,天玄军也脚下生了根般,守着刺史府一动不动。
谢文渊皱眉:“凌兆,傅大人走前,可是将旌节留给了本官,你是要违抗军令不成?”
“我呸!”凌兆一张黝黑的脸气得涨成了绛紫色,“枉傅大人如此信任你,将整个凉州都交到你手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我平日里看走了眼!”
“凌将军,祸从口出,你便是不顾着自己,至少也顾一顾你手下这帮兄弟。”谢文渊笑着道,先是将宋邈与程锦让上马车,自己也抬脚跟了上去。
马车绝尘而去,范阳军也跟在后面去了节度使府。
如果此时马车上的宋邈与程锦能够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街角一闪而过,匆匆向城外而去的身影,与凌兆转身的瞬间挂在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凉州城并没有如预想中乱起来,尤其在之前直属谢文渊的桃源县边防军进驻凉州后,除了将刺史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并与往常没有什么异样。
宋邈与程锦在节度使府待了两日,被谢文渊强拉着将凉州城的风月场所逛了个遍,美酒佳肴也吃了个够,却愈发感觉出似乎哪里不大对劲起来,就像是,原本金戈铁马、雄赳赳气昂昂杀过来,没想到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声响都没听到不说,盔甲还丢了个七七八八,更诡异的是,竟还觉得这种不战而胜的结果合情合理,皆大欢喜!
终于,这一日黄昏,宋邈正在云榭阁二楼隔间眯着眼睛听曲儿,程锦手下的侍卫一脸惊恐地寻了过来。
“急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宋邈拈了一枚枣子咬着,眼睛却不离那舞台上的歌姬。
“方才哨兵来报,说陇右军正从南边快速往凉州城靠近,看数量远超过我们带来的范阳军,程将军已经去调兵了!却四处寻不见谢大人,请宋大人回节度使府瞧一瞧!”
“什么?”甫一听到陇右军攻进凉州城宋邈就窜了起来,“可是看清楚了?真的是陇右军?”
“千真万确!”那侍卫道,“宋大人您是知道的,谢大人将范阳军都安排在了凉州南边的晋城!”
“晋城是鄯州到凉州的必经之地,那想来是没错了……”
宋邈喃喃地道,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捏着茶杯的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