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渐小了些。
远处的太和城显出些隐隐约约的轮廓来,而奇怪的是,白云山后一片寂静,既没有埋伏着南诏军,也没有人前来接应他们。
傅璟宁一时有些吃不准顾琳琅所说的“换个方向潜入洱海腹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也是瞎了心了,她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女子,能如何左右南诏与唐军之间的战争?自己之前竟然还莫名其妙抱了几分希望!
可如今那边霍逊的人正在与南诏军交战,既然已经进入了洱海腹地,顶着唐军的名号,便势必要向太和城进发的,如论前路是生还是死。
见傅璟宁并没有率军逃跑,而是绕道进了洱海腹地,李宓挣扎着叫沈晏初放他下来,气鼓鼓地整了整衣装:“你究竟要做什么?方才军中的混乱也是你蓄意挑起来的吧?”
“没办法,还望李将军见谅,方才若是按照霍副将计划的,用这些人牵制住南诏军,现在怕是一个活口都不剩了。”傅璟宁淡声道。
“那现在呢?现在靠这些人杀进太和城,就能大获全胜了?”
“那属下倒不敢保证,”傅璟宁笑了笑,“不过,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将军!”
李宓冷哼一声,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也只能按照傅璟宁所说,走一步看一步了,遂一甩袖子,率着众人朝着太和城的方向去了。
只是没想到,足足两万大军,行走在有着“太和城南大门”之称的洱海腹地却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太和城门下,都没有遇到哪怕一个南诏兵。
太和城城门紧闭,城门楼上影影绰绰燃着一排火把,从下面望去,却只瞧见几个哨兵的身影。
“什么情况?”沈晏初向傅璟宁身旁靠了靠。
傅璟宁四下望了望,除了城门楼上的火把,周遭一片黢黑,兵临城下,这种反应的,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已经人去城空,要么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显然,太和城是第一种的可能性并不大。
李宓翻身下马,查看了一番周围的形势,心里惴惴,若方才留下来牵制南诏兵的是他们,霍逊的兵想来还能拼一拼,可眼下他身后浩浩荡荡足有两万余人,却个个一脸茫然,瑟瑟缩缩,指望他们攻城,几乎是天方夜谭!
正僵持着,城门口上赫然露出齐刷刷的一排弓箭,正对着大军的方向,拉到最满,蓄势待发。
“防守!”李宓陡然变了脸色,大喝一声。
奈何军中如今甚至有不少人连武器都不知丢到了何处,更别提用来护身的盾牌,勉强凑了一排挡在最前面,又唤了弓箭手上前,李宓才拉着傅璟宁往后退了退,对着上面喊道:“唐军已攻破山口,回去告诉你们赞普钟,一日不束手就擒,我军便围上一日!”
见那城门楼上迟迟无人应答,李宓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喊:“城内的粮仓已经被毁,南诏军也好,太和城百姓也好,撑不了几日的——”
“哈哈哈哈……”李宓话音未落,上面突然露出一张男子的脸来,“说得好像城内粮食被毁,唐军便多了几万担粮草供应似的!李宓,在本王印象中,你可不是会使如此下三滥手段的人!”
“阁罗凤……”李宓怔了怔。
他祖籍剑南道,与南诏比邻而居,两家的长辈又是故交,是以他与阁罗凤自幼便常在一处读书习武,也曾有着共同的理想与抱负,如今竟是以这种方式再见面,一时悲从中来。
“开城门!”阁罗凤沉声道,转身下了城门楼。
没过多久,城门缓缓开启,阁罗凤只身一人走了出来,身后的数十把弓箭不是摆设,又占据着地理优势,唐军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傅璟宁警惕地望着阁罗凤一步一步靠近,手不动声色地按在剑柄上。
阁罗凤在李宓身前约莫一丈远处站定,视线往傅璟宁身上瞟了一瞟,唇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不知本王是该称呼李将军,还是李兄?”
“此次李宓奉命征伐南诏,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镇南大将军,赞普钟因此也不必讲求往日的情分。”李宓决绝道,“皇命不可违,赞普钟请回吧,胜负成败,便在今夜了!”
说着,李宓缓缓抽出佩剑。
与此同时,城门上的弓箭也往上抬了抬。
“若果然不讲往日的情分,将军又为何要本王回去呢?”阁罗凤挑了挑眉,逆着光,李宓并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出他语气中的如释重负,甚至能听出些难以觉察的,欣慰。
“赞普钟孤身一人,本将军背后却有千军万马,”李宓继续道,“此时贸然出手,胜之不武。”
“哦,是么?”阁罗凤又上前两步,几乎就要与李宓一步之遥,却突然发现他与李宓面前不知何时横了一把利剑,那剑锋正对着自己,只要自己再往前靠上几寸,便能准确无误地割开自己的喉咙。
“好功夫!”阁罗凤转向傅璟宁,笑着道,“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临危受命的河西节度使,傅璟宁傅大人了?”
傅璟宁眯了眯眸子:“如今是征南军中的副将。”
“好,好……”阁罗凤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却没再往前进了,只顿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李宓瞧,直瞧得李宓心里发毛,腿都跟着抑制不住地微微打着颤。
就在傅璟宁心下盘算着怎么打破眼前僵持的局面时,阁罗凤抬了抬手,有意无意地露出挂在腰间的荷包。
只瞥了一眼,傅璟宁就感觉整个人如坠冰窖。
那荷包曾被阿曳偷摸挂在过沈晏初腰间,一度成为河西军中的笑柄,也曾被他别别扭扭地强行从沈晏初那里要了回来,贴身收了好长一段时间,更在被顾琳琅无意中发现之后一边嚷着“丢不起的人”,一边不管不顾地抢了回去……
那荷包丑得独一无二,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