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透过轻薄的白纱照在明代四柱架子床上。望着身边面色恬静正在安睡的妻子,于秋峰心中充满柔情。
这是几个月来,他们夫妻第一次在自己家中同床共枕。事实上,从张若谷确诊癌症晚期这一年多来,于秋峰和张白露都是在医院轮流陪护,两个人也没在一起睡过一个囫囵觉,当然更没有夫妻之事。
往常他们夫妻行房,张白露都像姐姐,更主动大方些。但这次于秋峰完全主动,也许是出于失去亲人的怜爱,也许是出于自己出轨的愧疚,他柔情万般地抚慰着张白露,让她在爱的柔情蜜意中,身体一次次地颤栗……
充分享受过爱情的雨露滋润,张白露沉沉睡去。听着张白露均匀鼾声,于秋峰一点睡意也没有,种种往事涌上心头:
从去年年初师父查出肺癌晚期以来,这一年多,他基本上就是在做陪护:一开始就陪着师父去省城就医,然后转回龙湖中心医院调养。师父故去后,妻子又旧病复发,他白天要招待前来祭拜的亲朋故友,晚上去医院陪妻子,心力憔悴,对正面临中考的儿子也疏于管理。结果初三成绩急转直下,中考没考上重点高中,就是在普通高中,高一下学期成绩也是垫底,而且老师还反映,说儿子经常录制表演武术的抖音放在网络上,准备退学去当“网红”……自己一年来没正常上班,业务也荒废了。青瓷是个手艺活,讲究的是熟能生巧,一旦长时间不做,就会荒疏。在能工巧匠扎堆的青瓷研究所,一直存在一个怪现象,就是“墙里开花墙外香”--自己作品尽管在外面好评如潮,获奖无数,但在所里却熟视无睹,一些老资格的青瓷工艺师,还会指指点点,为自己作品挑出一大堆毛病。虽然这个青瓷文化传承人的头衔算不了什么,但依然会有人觊觎。师父在的时候,德高望重,谁也不会有非分之想,师父走后,自己能担起重任吗?
于秋峰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地,窗外已是玉兔西沉,露出了黎明的曙光。
第二天,于秋峰为张白露准备好早餐,早早就到青瓷研究所上班。打开总师办的房门,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宽大的办公桌上堆得满满的报纸和专业杂志,最醒目的位置,放着一个大信封。
于秋峰拿起信封,上面用毛笔工整地写着:“龙湖市青瓷研究所于秋峰先生亲收”。落款是全国陶瓷协会。于秋峰拆来一看,里面是一份精美的邀请函:
封面粉青色背景上,是一幅五代越窑秘色瓷牡丹花纹净水杯图案,器形规矩端朴,釉色青翠静雅,纹饰豪放舒坦。图案左右各有四个竖排黑色瘦金体大字:左边是“千峰翠色”,右边是“古韵静雅”。上面则是一行“青瓷--人间秘色”。于秋峰鼻子有点发酸,那些瘦金体是师父亲笔所书,那副代表越窑青瓷文化巅峰的图案也是师父亲手所选,他为了争取在龙湖举办这次全国陶瓷博览会付出了巨大精力,并因此耽误了病情的诊断和治疗。当他所期望的陶瓷界最高盛会即将在家乡召开时,他本人却永远看不到了!
“我一定要做出最好的作品,拿下这次博览会大奖,不辜负师父的期望!”于秋峰暗暗下定决心。
以前遇到这样的事情,于秋峰都会和张若谷请教,由师父给出指导意见,确定主题,他进行具体细化,制作出参赛作品。前几次,他的作品都获得了大奖,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瓷技艺传承人。而这次,师父不在了,完全要他自己选择主题了。
在越窑故乡举办全国性陶瓷博览会,是宣传越窑文化、展示青瓷风韵的极好机会。选择一个什么题材作品,既能展示青瓷古老传统、又能体现现代风采?于秋峰一边苦苦思索,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了阮光禄那张永远的招牌式笑脸:“咦?秋峰,你上班了?”
“是。白露昨天出院了,我接回家慢慢调养。所以今天就来上班了。耽误太久了,你看,一大推的事情都摊在这里呢。”于秋峰扬了扬手中的请柬。
“上班了就好,事情慢慢来。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正有事和你商量。”阮光禄说道。
阮光禄的“所长办”面积比于秋峰的“总师办”大一倍,除了办公桌椅、书柜等设施,还配有一组三件套真皮沙发和茶几。宽大的老板桌上,放着一只青瓷貔貅。那是阮光禄晋升为青瓷研究所所长时,张若谷送给他的礼物:通体施青釉,釉色温润成橄榄绿,整体捏塑、贴塑成形,身上纹饰彩用刻、划花手法;独角、双翼、无尾,舌外吐,成蹲卧状态,似收敛锋芒。造型简单朴拙,又不失温顺、凶猛之态。
阮光禄请于秋峰在沙发上坐下,自己拿着案头上一份红头文件递给于秋峰:“这是市委市政府关于这次陶瓷博览会的文件,秋峰你先看着,我去泡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