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都是流浪的猫咪,近似的遭遇与近似的孤独吧……我这样想着,但从此无论自己还是梦馨,都一定不会再被孤寂所折磨了。斯猫已逝,活下来的一定要担负起坚强。就像我的生命是阿虎的延续,梦馨的灵魂承载着妈妈的期望……我们都没有理由随便抛弃希望。
后来……幸好是“猫咪世界”收留了我……梦馨轻柔又哭音未干的声音继续,突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掩饰。我突然想起原来梦馨还没有讲完自己的经历就被汹涌的眼泪打断。于是我支楞起灰色的耳朵,继续认真地在听。
是“猫咪世界”的学员们发现了只有五个月大的我,当时我陪伴着妈妈的尸体没命的哭……喵呜~我一直以为妈妈只是睡了一个很长时间的觉,妈妈为什么一直不醒……喵呜~喵呜~……梦馨的眼圈又红了。喵呜喵呜地抽泣着,眼泪直向男孩雪白的床单上抹。
我不忍地抬起爪子,想想又放下。
那个猫咪世界……是什么?我故意问,希望此刻能够岔开梦馨悲伤的记忆思绪。因为我的心底一样的悲伤,像是被人狠狠一脚踢到了胸口。非常非常难受的感觉。
猫咪世界是由一个慈祥老奶奶自愿发起救助流浪猫咪的机构……梦馨最后将脸颊在男孩的被单上蹭了两蹭,继续说,……但是成员只有老奶奶一个人。那里几只年长的老猫叫它“学院”,它们主动收留年轻的小猫咪作为学员,教授给它们生存知识,教授它们做好猫,传播爱……因为老奶奶家里很穷困,猫咪们多吃食物的话奶奶就会挨饿,所以学员们自发组织外出搜寻食物,然后它们发现了年幼的我……
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此刻梦馨用力揉着泪汪汪的碧绿眼睛。我的心脏也同时被狠狠地揉搓着,喉咙上像是被卡住了根鱼刺,涩涩地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早就明白每一只流浪猫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伤故事……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到,原来梦馨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而失去了爸爸,然后失去了妈妈。和她比起来,我的童年,还算是很幸福的吧,至少我还拥有快乐的回忆啊。而梦馨她……
汪呜~汪呜~远方突兀传来的几声欢快狗吠,干净利落地破坏掉悲伤的气氛。再一次的谈话被打断。这情景又让我想起与梦馨初遇时的那句“死瘟猫”——只是,就算狗吠声再吵,也要比人类因利益而扭曲了尖锐的声音要好听多。
于是我抬头望向窗口,却发现褐色猫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钻出的男孩被窝,背对着我们蹲坐在窗口,尾巴自然地围绕半个身体,留给我们个一本正经的背影。
清晨下比特温暖的爪子紧紧贴在冬季结满窗花的玻璃。于是我看到一层明显的清晰以手爪为源,渐渐地就蔓延成圆。
——哦,那是同小区的大黄与二黄。
比特难得地换上了一副正经的猫咪表情,转过头主动对我们解释着,脖颈前雪白而柔软的毛自然贴近胸口。然后他黯然的目光扫过梦馨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幽幽地叹了口气,视线低低垂下。
我们同时默契地禁住了口,谁都没有再次提及曾经过去的淡紫悲伤。空气里巨大而空洞的宁静。
〔3〕一个月以后的我站在男孩家干净的窗台上眺望。此时窗外又落起了斑斑点点的小雪,透过正午被太阳热量清洗过的玻璃望见。
无形的北风将碎纸屑般轻巧的雪花不断吹起吹落,空气中仿佛是增添了无数的白色螺旋,然后金色的太阳光暖暖地打下来。世界像是涂上股金黄的奶油。
扳爪算来,已经在男孩的家中寄住了一月有余。现在我身体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一月前的冷酷遭遇仿佛记忆里一场氤氲的梦境。
当然,我承认这期间的确发生过段惊险的小小插曲,而事情简单的不得了——男孩浴室里白色的浴缸放满了水,然后比特非要在梦馨面前表演一下个性喝水……最后,我和梦馨手忙脚乱地将摔入浴缸直喊救命的比特捞起。傍晚男孩回家看到浑身湿透的比特,一张阳光可爱的脸上表情精彩的很。呆了半晌,男孩缓缓说,嗯,很好,比特你终于学会自己洗澡了……
于是比特好长一段时间郁闷的直挠墙。想到这里,正注视着窗台我的眼里隐蔽地掠过丝笑意。
冬季正午金色的阳光被玻璃所过滤,只剩下光线与温暖。我突然回过头望向在床头打盹的梦馨。
梦馨美丽的半眯着的眼睛被勾勒上阴影,面包师在白色奶油蛋糕上的点睛之笔,合适的巧克力酱无形地散发出动人心魄的美丽。
被暖色包裹住的娇小身躯,背景是被阳光映衬着温馨美好的干净房间,仿佛回忆里被染上旧色的古老照片。安详的太过完美而失去真实。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我会有多幸福。
〔4〕这一刻我温柔注视着全身沐浴在金色阳光下梦馨柔软的皮毛,目光仿佛相机一样按下快门。一瞬间,记忆里梦馨憩睡的脸庞被深深保存,化作旅途森林里绽放的永恒之花。一阵舒缓的微风吹过,花瓣被染上安心的旧色。
阴影摇曳在梦馨模糊的眼角涂抹上深黑,像是人类的女孩子抹上了眼影,三角脸上轻闭着的双眼,无形中却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散发出来。尽管是慵懒的表情。
——梦馨梦馨,温馨如梦。
良久,我安静地将脑袋转回窗外,继续欣赏金色奶油下舞动着的一个个白色螺旋。
仿佛是被一大团蓬松的棉花轻轻包围,我的意识渐渐轻盈。终于我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阳光抚摸下的额头一片温暖。
午睡的猫咪们,沉寂着的暗流涌动。
所以注定无法平凡。
……
汪嗷~汪嗷~~~也许是度过了好久时间,几声稚嫩却焦急的狗吠声划破指针均匀的连续,那声音不是平时熟悉的欢快嬉戏,声音变成了拉长的哀鸣。
我猛地睁开眼睛,猫咪的视线透过不知何时停下的雪花,望见窗外巨大的铁皮箱子旁一个被桎梏进铁笼的大狗。还有几个清晰的人影,一条土黄色的小狗焦急地在一个人类脚边绕来绕去,尾巴不停地摆啊摆。
窗外还有轰隆隆的熟悉声音。像是被缩小的巨大机器所发出的一样,只是——我永远忘不了那样的轰鸣。
曾经无数次在孤独的梦魇里出现过的,滑腻冰凉的攫取了心中所有快乐的,在明媚的季节却撒播下黑暗的……那种声音……我永远都忘不掉,它承载着我的所有仇恨,我好恨这声音……
——等等!那个站着的人类,是那个人类!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其中一个熟悉身形人类脸上然后聚焦。是那个人类——突然我的爪子疯了似的拍击在眼前这透明的阻隔介质,我混乱的听到自己柔软的身体撞在窗户然后反弹摔在地面的声音,我疯狂的,血色的视线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报仇!
对的!就是那个人类!我的爪子攥紧敲击在结实的玻璃,感觉自己渺小的气力在不断流失。像是身体内部有一个极速下漏的沙漏。我绝望地哭着、喊着,阿虎,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身旁一褐一白两道身影闪电般悄无声息地跳跃到我身旁,我失去气力的身体被强有力的按住,我又撕又咬,我不要再畏缩,我不要再懦弱!让我去,让我去!我不再是小时候可笑的自己,我要为阿虎报仇!
小狸,小狸你怎么了啊……梦馨更加焦急的呼喊冷水一般地清醒了我的神志,我的身体一阵颤抖,然后我听见自己扭曲了的声音,梦馨,那个人,是那个人,是他杀了阿虎!我永远都忘不掉他!放开我,我要咬断他的喉管,我要为阿虎报仇!
我的眼泪哗啦啦地掉下来,沿着耳角直流淌在身下的理石窗台,渐渐地泛滥成小溪。我冰冷地注视着压在我身上比特英俊却惊愕的猫脸。放,开,我。我一字一字地说。锋利的爪子弹出紧紧抵住了他的喉咙。
喂喂喂,姓喵的你疯了……你……比特脱出一只手爪去拨我抵住他喉咙的爪子,可是一只爪子腾空却暴露了重心的不稳。我的腿重重瞪在他的肚子上,也不管比特之后的飞行曲线,我一蹦跳到窗台的边缘,站起身子就去拨动窗楞上的把手。
我一定要报仇!并且我相信自己已经成长起了那样的实力!我咬着牙不断下压白色的把手,脑海里回荡着疯狂的声音。五个月的流浪与一个月的修养,我绝对相信自己能够全身而退而不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