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站在明亮的窗台远眺雪景,像是众多青春期猫咪一样的,在梦馨面前努力殷勤。可是最后却又为了不希望梦馨伤心而独自闯荡危险,比特离开时的猫步声回荡在我清晰的记忆,义无反顾。没有回头突然低声失落的语气狠狠抽在我的心上。
——仿佛看到阿虎。
——仿佛就是阿虎。
而不久前他还像是当初的阿虎一样努力追逐着目标的车子,从车顶突然垂下的粉红爪心。离开时的背影惆怅忧伤,失落像是即将出征的寂寞骑士。玫瑰花瓣在身旁绚烂地凋零。
就那样一步一步地,安静地走向房屋。义无反顾。
原因,仅仅是他为了不让梦馨伤心。尽管那只美丽的白猫从未向他的殷勤承诺过什么。尽管印象里这只英俊的猫咪从来帅气浮夸。
曾经有关比特的所有记忆,有关比特的所有幼稚的讨厌,此刻在失去的催化下全部化成了在猫心底横亘的叉子,抽痛地不断搅动着。没想到六个月以后的自己,依然错误地做了懦弱的决定。
最该死的应该是我。
曾经年幼的自己懦弱的抛弃了阿虎,在钢铁的城市没命的奔逃,结再次回头,结局却是五个月的疯狂折磨,生不如死的寂寞。
最该死的本来就是我。
本来该死的就是我,却无辜拖累了阿虎。
可是这次。
——为什么不是我。
牙齿紧紧咬着,我的眼睛模糊了。泪水从猫脸大颗地滚落下来。我抬头,窗口依然安静,头顶白寥的天光。耳边比特的幻影沙沙作响。
就那样一步步的,像骑士一样义无反顾,走向真正残忍安静的巨大陷阱。
——为什么不是我。
〔3〕我呆呆望着无声吞噬了猫咪的安静窗口。耳边粗犷的大狗内疚的呜呜着。冬风夹杂回忆,斑驳光点作响。
眼前白寥的景象沉重巨大。仿佛全部变成巨石,粉身碎骨一样的。然后直直地从头顶上空打下来。
偶尔还是几句笼子中传来的,小猫咪们弱不可闻的“喵呜”声,声音隐蔽弥漫在无形的风里,却很快又被嘶哑的空气所掩藏。
像是浮动中被突然打落的羽毛,渺小晃悠,微弱而轻飘。
那突然被终止了的任务,突然被打落了的希望,一闪而过的亮光,——好像羽毛。
小猫咪们恐惧茫然脏兮兮的面庞、脖子上沉重禁锢着锁链的大狗、以及身后笼子中木然呆滞的小狗妈妈,它们被人类刻划下印记的表情浮现在我的心底。不断交替轮换。直到我伤痕累累的心底同样也被刻划上那样深深的一条。
就算比特回不来,可是拯救的任务必须有猫咪替代执行。而现在我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懦弱怕死的小猫。
必须有猫咪代替执行。
于是下定决心的我擦擦眼泪,然后坚定地抬起猫爪,迈出步伐。无声中时间静止,萧瑟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幻象中的寂寞骑士,玫瑰花在身旁绚烂地凋零。
我冲出去三步。
等一下!
我回过头。三步远的距离望到拉斯直立起身,庞大威武的毛发脏乱一团。唯有刚刚祷告结束抬起的黑色混浊包裹住的眼角,夹带着泪水亮光一闪:
小猫,你要去哪?拉斯粗重的声音。真诚而焦急。
偷钥匙。比特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会接替他完成。
什么,小猫,你疯了吗,难道你不知道人类有多丑恶,房屋内有多危险,他们从来都是……
——也许那里真的很危险。我突然打断拉斯。认真望着大狗黑色真诚的眼角,我说:……可是我希望能将动物们拯救,况且我不能让比特白白牺牲——我永远忘不了,是他的主人从冰天雪地把我救回家,从死亡线将我拉回。所以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比特暴尸房屋。所以就算明知危险,我也一定要全力以赴。
……是这样吗……这样说来,你们猫咪间还真是重情义啊,可是我不希望再为一只情义的猫咪祷告了。已是命中注定即将死去,命中注定将要接受屠宰的我们,真的不值得连续两只年轻的小猫先后赴死——拉斯黑色的眉毛一沉,沙哑的苦笑一声,然后突然苍凉的仰天长啸,大声怅叹,声音悲凉激昂:本来死也是没什么的,只是可惜……只是可惜我拉斯的大仇终生不能报啊!难道就这样默默无闻死在这个丑恶的院子,卑微地结束自己碌碌的一生!
站在不远处的地面,感受到巨大的声音抨过来,我同样仇恨的血液一下子被这句话所蕴含的苍凉感染。猫耳一动,我猛地瞪大猫眼:仇恨?
没错,是仇恨啊,如果小猫你想听听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其实是很乐意说一说的。
出乎意料,自我嘲讽的语气。然后大狗嘲笑的面色一转,严肃起面庞,抬头望着天空。拉斯黑墨的眼角沧桑。
然后我听到这只体型庞大的犬类缓缓开口。声音好像在回忆忧伤。他沧桑沙哑的话语响起,声音像是剥开一层老旧泛黄的包裹,孤独而凄凉:
于是我停下脚步,认真竖起耳朵。耳边回忆沙沙作响。
拉斯沧桑而怀念的声音。
眼中泛旧的星光。
——没错,小猫。
就是正如你此时所看到的那样:现在被锁链所束缚着的,脏乱如野狗一样的我,却是一只出身高贵的世界名犬——阿拉斯加雪橇犬。世界上最古老的雪橇犬之一。呵……咳刚慢慢说了几句,拉斯黑色的眼皮就苦笑的合上,泛旧的目光掩藏,喉咙里不知是苦笑还是咳嗽,然后拉斯仿佛是痛苦的将回忆语言。认真着的语气,院子里压抑着的气氛。:
还记得当初,是我四岁时遇到主人的,并且第一次遇见就被主人以重金从市场上买下,离开了一直以来依赖着的母亲。
那一年年幼的我只有四岁,正是还没有来及明白人类丑恶的年龄。对于未来一片茫然——现在的我已经九岁了。
那是我第一次面向未知,第一次告别母亲——以现时之身,已经很难记忆起年幼时在母亲身边的时光,对于母亲大人的印象,很模糊。从出生起就被迫接受良好的,高等教育的我没有选择,在接受耀眼光环背后,却是自身无力改变,自出生开始就被注定了的命运。这也许是每一条名犬注定了的悲哀。永远被迫着的命运。
但足以弥补的是,买下我的主人却是个非常好的人类,他对待我从来是没有种族之分的友谊。而这样的友谊,在现在的人类之间,已经是越来越难以见到。
所以记忆里,每当我站在主人身边,内心总是被一种骄傲的情绪所填满。还记得那时我威武的毛发被微风抚动,黑色油亮骄傲的身躯总是挺的笔直。我是主人最忠心的伙伴,主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事实上很多次,都是我的主人快乐的抱着我的脖子对他的朋友们大喊,他家的狗是全世界最聪明的雪橇犬。他也时常在客人面前下着一个又一个复杂难度的口令,当然我总是能很认真的做到。所以事实上,我的主人以我为荣。不仅仅是因为我黑黑的眼睛与威武的身躯,从小就被冠上高贵的帽子。我真正也从未令主人失望过。
所以我曾经在许多同类的慕艳目光中气派地昂首走过,我亦曾经得意过,风光过,骄傲过。因为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我总是能够准确地做到主人的一个又一个命令,不仅仅是因为出身高贵。我为自己的知识骄傲。
我喜欢在沙地叼着飞盘与主人玩耍、嘴里小心衔着二十块以下的零钱在超市自己换取香肠。我喜欢在清晨的时候,小鸟蝴蝶睡醒的时候陪主人散步,偶尔叼叼菜篮、在小区的草地打两个滚儿,看着草坪上翩翩起舞的蝴蝶与天空上软绵多状的云朵,那时真的惬意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