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孜姓沐,这是外婆曾对她说过的最多一句话,她记得,而且,很清楚
纵是从今日起她便再也不会听见,她依旧记得清楚,想的明白“阿孜!外婆走了,以后你就跟三婶过吧,把这小店卖了,去三婶店里帮忙,将来三婶给你找个好人家!咱的好好活着啊!”身穿碎花青布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双手撘放在沐孜削瘦的肩膀上,干枯瘦黄的脸色满是憔悴,带着红肿的眼睛和来不及擦掉的泪痕沐孜不说话,只是紧紧的盯着床榻上安睡的面容,雪白的发丝张扬着老人一生的疲倦,一张脸,枯黄松弛,皱纹满布,慈祥和蔼的表情如往日般,白色窗幔随着清风的节奏一起一落沐孜站在床前,安静如水,屋外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夜幕降临,幽暗的烛光,闪着迷离的焰火,小镇上的人帮忙架起了过丧用的东西,厅堂内,不及两米的木桌上,白色蜡烛照出黑白相片中老人的音容笑貌自始至终,她都不曾落一滴泪,那干咸苦涩的味道,从七岁起就不曾尝过三婶忙完了外面,走了进来,看着一整天粒米未进的她,又出去,拿着一碗米饭和几根咸菜“阿孜,吃点,你一天都没吃东西呢!乖,听话,正长身体呢!”
她不说话,接过那碗,吃的干净,三婶擦了擦泪,看着她,“阿孜,以后和三婶住一块吧!婶儿供你上大学!再说了,你三叔和我也没孩子!供你三叔三婶还是有能力的,你说你一个孩子,能吃多少啊……”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沐孜看着她,安安静静,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依旧不语阿孜,你可要乖,外婆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像村头老李家那小子不是哭就是闹得,人家有爸妈哄,但你没,知道吗,外婆不在的时候,你哭了也没人哄,所以别浪费眼泪那一年,村头老李家的爷爷死了,她家小子可闹腾了,但她却好羡慕啊!
——人家有爸妈哄,但你没,知道吗——知道!
——所以,我没有哭啊!纵是是如此简单的权利,我也没啊!只因,我是那个不该存在的人,但,确实存在了那一年,她十五岁,一个尴尬的年纪,告别着童年,迈进了花季那一路上,缺少了一个人的陪伴与叮嘱,但,上天垂怜,让她遇见了他沐孜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梧桐树,古色小镇从眼旁划过的瞬间,她忽然感到心脏上渗出了血,一股暖流正肆无忌惮的缓缓流经,隐隐作痛,画面太过残忍,她仿佛触犯了禁地,猛的闭上眼,风驰而过的声音,她似乎听见了梧桐树无助的呻吟车上的沐伟峰斜目,紧紧的注视着她,这孩子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心慌至少,九岁那年的她,不是如此那一年,一切真相大白时,他第一次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多方打听,某天,小镇上出现了只有在电视里才会见到的小车,黑色显眼,人们揣测着,端疑着,直到停在了七十八号的门前他抬头,棕色木制门框,刻写着七十八号的小篆,有人告诉他,他的女儿就在这里大门打开,小院内,一块石板,一棵杏树,简单的苍凉,那一刻,久经商场,叱咤风云的他,竟然怯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递向旁边的秘书,整了整衣服,又将东西接过手里,向前迈出,院内没人,他放下东西,想要出门打听,不远处的草垛旁,一群孩子天真烂漫的围成一圈'边跳边拍手,唱着儿歌,走进一听,歌词大意令他心寒,他听见那有着节奏感的旋律“野孩子,没人要,爹不疼,娘不爱,野孩子……”
都说童言无忌,可若是这童言,被孩童听了,是否还会童言无忌?
“你们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怒气,或是人们所说的心有灵犀,或是直觉告诉他,或是大脑潜意识的想要维护,总之,他说不出缘由那群孩子一听有人,便吓得全都作鸟兽散,只留台风中心那一人他看见了她当来人拿着照片告诉他这是他女儿时,他努力追溯时光的尽头,找寻那人往日的模样那女孩安静如初,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依旧蹲着身手中是一株被她拔的没毛的狗尾巴草“你……是……?”沐伟峰疑问道她抬头,起身,擦了擦刚才那群孩子踩脏的碎花裙,绯衣染污,随后,走到他面前,阳光灿烂,女孩抬着明眸,直视着他,半响开口“多管闲事!我爸妈都没管我,你凭什么管!!!”然后转身,拖着粘着泥土的碎花裙,大步流星的走过“那你爸妈呢?!!”
那个身影,瘦弱矮小,猛的转身,冲他大喊“我外婆说,我爸妈早就死了!”晴空中,万里飘荡着的呐喊,嘶声厉桀,扯痛了他的没一寸呼吸那一天,艳阳高照,他却仿佛置身于冰窖,似千年玄冰,将他从头寒到脚人往往是一种恋旧的动物,多愁善感情绪,总是做着杞人忧天的幻想但一曲离歌又怎能诉清这世界的恩恩怨怨一路上,整个车厢内除却悠扬的古典乐就只剩几声沉闷的呼吸压抑像一双无形的手死死的勒住每个人喉结'初夏时节,车窗外是滂沱大雨过后的泥土味,夹带着浅浅的茉莉花香,顺着风的速度,偷偷溜进车内,沐孜低头,胃里早已翻江倒海,紧紧地抿着嘴唇,脸色渐渐发白“你不舒服吗?”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不是女子般的修长纤细,但却指骨分明,带着古铜色的安全,还有几丝明显的薄茧,刚触碰到沐孜时,她像被电打了尾巴的猫一般一缩,沐伟峰尴尬的收回,沐孜细声蚊叮般道“对不起!”
“没事!”他想伸手抚摸下她的头发以示安慰但看到那人谨慎的模样,也就讪讪笑道车厢内,尴尬像一堵无形的墙,夹带着含香的风温情柔意的阻隔了两人他想,他们之间隔着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十六年的岁月,而是,整个世界,她用冷漠铸成的一座铜墙铁壁,密不透风,隔断了他妄想补偿她的那条路,但却用卑微让他自责内疚,无地自容,她的小心翼翼总是在悄无声息的刺痛着他的一寸又一寸神经组织可是,他不知道,她的那座墙,阻隔在外的不只是他一人,而是,整个世界,抛弃全世界的她,如今,早已一无所有他也不会知道,日后会有一个人的出现,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一脚便踹开了那座墙两个小时的航程,第一次坐飞机的沐孜,在几千里的高空中,仿佛脱离了地球引力,穿梭在层层薄云间,这一刻,她竟然有种想坠落的冲动,直到后来,生死门返回的她,在夕阳如血的傍晚,少年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冷瘦弱,语气淡薄微凉,沙哑道“阿孜,你病了,我们去治病好吗?”残阳一片,辉映在少年左半边脸上,清晰分明的轮刻,狭长微弯的睫毛携着一片晚霞轻微垂落,满满的,她垂头,“好!”
飞机场,沸反盈天,沐孜紧紧抓着黑色行李箱,迷失人海中,周边仿佛都是万丈悬崖,唯恐一旦迈出,将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沐伟峰走了过来,望着不知所措的孩子,一阵心疼,这个世界上,他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将她弄丢后,转身,又能找到轻蹙了眉,带着歉意的目光,伸手,“阿孜对吧!把行李给我,爸爸先带你去吃饭,然后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