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齐国东宫。
地处北地,齐国的风一年四季都带着些伤人的料峭,才九月初的夜晚,宫人们都裹上厚实的披风。
高大的男子一身蟒袍,轮廓分明的脸如刀削斧刻般,不怒自威的气场比北地凛冽的寒风更让人恐惧,跪在地上的黑衣男小腿肚子已经出现细微的颤抖。
“修路建桥……呵,住在象牙塔里的丫头片子居然也敢插手国事,真不知天高地厚。”蟒袍男子听完黑衣男的汇报,冷笑道。
“是是是,太子英明!今日安平公主一早和景帝商议此事,下午便决定了人选。”黑衣人点头如捣蒜,额头落下几滴冷汗。
“负责的是谁?”
“回太子,是一个叫段更的七品小官。”
“姓段……”蟒袍男人眯起眼睛,问道:“御史家的?”
“回太子,此人正是御史独子。御史老来得子,故对此子溺爱异常,却也养成此人顽劣放荡,游手好闲的毛病,在京城有第一纨绔的名号。”黑衣人身体紧绷,答道。
“哦?”蟒袍男子眸光一闪,神情莫测,“倒是有趣。”
让一个草包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人根本不是草包,要么这个人身后的背景势力足以让他躺赢,他不过是个明面上的挡箭牌。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此子必然极善隐忍,心机深沉,才能在京城里维持出表面纨绔的形象。
但仔细想想却无道理,段更既为独子又受宠,身份权贵无一不缺,根本不需要做样子给世人看。
如此看来只有第二种可能说得通。
不过眨眼工夫,蟒袍男子已经有了定论,他将视线轻飘飘落在黑衣男头上,问道:“周王近日可曾私下里召见过御史?”
“属,属下不知。”黑衣男微愣,然后满脸羞愧道。
“废物!”蟒袍男人猛地起身,抬手将暗黑色的密报扔回,随着一股劲风裹挟着直直砸在黑衣男的脑袋上。
滴答,滴答。
黑衣男眼前浮现一抹血雾,仍不敢答腔,只把头埋得更深,直冒冷汗。血色中似乎一双华贵的靴子停在他脚边,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冷冷响起。
“都给本王盯紧了,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又轻嗤一声,“尤其是那个草包。”
“是!”黑衣人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慌忙点头道。
建康元年九月初五,巳时,榭水楼顶隔包厢。
少女还不知道自己被一群人惦记上了,她喝着上贡果酒,吹着习习微风,听着几个小美人弹琴唱曲。
美滋滋。
“这调子都听腻歪了。”
长袖宽袍的男子倚靠在窗边,押口酒懒懒道。
“奴婢们技艺不精,让辰王见笑了。”音乐声止,正在抚琴的乐人起身躬身行礼,歉意道。
男子狭长的凤眼扫了一眼对面的红衣少女,轻描淡写道:“倒不是你们的错,不过珠玉在前。”
“奴婢们哪比得上安平公主的惊才绝艳。当年安平公主一曲动京城,至今仍传为佳话。”乐人恭敬地望向红衣少女道。
陈茶正吹着小风喝着酒,随意摆手道:“都是某些人吹捧的,哪有这么夸张。”
“安平公主如此谦虚,实乃吾辈楷模。”乐人闻言更是敬佩不已。
“她可不谦虚,”男子勾唇道:“你们换首曲子,就新出的《百花宴》罢。”
“回辰王,这是段公子新写的词,公子还未谱曲,奴婢们暂时唱不了。”
“没谱曲?”
乐人点头,“段公子昨晚托人传话,说近期都不会来榭水楼,曲子的事便耽搁了。”
“他小子要改邪归正?”男子闻言一愣,随手从碟子里抓两粒花生米。
乐人柔柔一笑,目光投向男子对面的少女,道:“这事还得问安平公主。”
陈茶先是二丈摸不着头脑,然后才反应过来,摊手无辜道:“本宫只是给他找点事做,可没说不给他出门。”
“可惜这阵子听不成新曲了。”男子口中说是可惜,语气却毫不在意,“算了,唱《芳华柳》第二段。”他将花生米丢进嘴里,阖起眼犯懒,修长的手指轻打着拍子。
好一副风流做派,包厢里重新响起靡靡之音。
“噗!!!”
正在喝酒的少女像是忽然看见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口酒全喷出来也顾不得擦。她从座椅上猛跳起来,什么也不解释就提着裙子心急火燎地往外跑,拖长的尾音从楼下隐隐传来:“二哥,我有急事,先回府了——”
乐人们都看傻了,直愣愣地目送少女远去的身影,然后扭头望向男子。
只见男子懒洋洋地睁开眼,见怪不怪地道:“接着唱。”过了半晌又偏头吩咐道:
“让小二重新上盘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