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日记》——“自从那事之后,王府就变得不像一个家了。接着,程师父与赵师傅也先后去了花陵都,我身边最亲的人,只剩下了吉祥如意四个。”
赵管事正在那儿捧着“生香”壶取暖,身后也站着个替他烧茶添水的小仆僮。
分明是七月的三伏天,骊山上的劲风偏生吹得这位老人家双肩直抖,有这种发自骨髓寒意的搅和,便是再有意思的节目也没了味道。没精打采地瞟着献才台,赵管事一口喝彩都没出口,反而已经嘀咕了好几句:“何时能回府啊,唉……这什么破茶釜,怎么一会儿又不暖手了呢?茶器么,保住茶水的热温才是要紧,整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有什么用?”
山风阴凉已是扫兴,然而赵管事还得应付身边的一些应酬。这不,他刚偏了偏头,身边一个掌柜像是等了许久似的,立刻抓着机会搭上了话:“赵管事,您这可是望眼欲穿了?呵呵,刚听说这场《五鼠闹东京》啊,就是贵府上唐小姐挑的大梁!兄弟我斗胆讨个话,若是今年黄字门生能夺下头魁,贵花会那笔生意可得让我们一分利哦!合该庆贺,这钱不能省……”
“好说好说……”虚与委蛇地应付了旁边同行的搭话,赵管事转回头来,又变回了那副乏然的模样:“庆贺?到时候我还真把那个什么唐朱玲认成干女儿不成?真是……”
钟牙花会虽非七王会之一,却与楚风花会交往甚密,所以这次唐朱玲混入花陵太学的身份,就是利用这位赵管事在做文章。说实话,老管事自己麻烦一大堆,若非楚麟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早就远离这趟浑水了。
老管事正懊悔着,背后又传来吹捧之声。
“此地如此暗流汹涌,您老却依旧不动声色,不愧是昔年程帅麾下的宿将。有您坐镇,少爷的安危想必是不必担忧了。”
那声音虽然老成,听来却只有十六七岁,嗓门尚且稚嫩,绝不可能是那些花行掌柜所有。然而正是这个声音,却让赵管事整个人气势一变,眼神稍稍认真了起来。
他微微回头,望向说话之人,此人一身仆僮打扮,手里也捧着一包刚采摘下来的花瓣,正是伺候赵管事的仆僮。乍一看,这个少年与其他掌柜、先生、贵客身边的下人并无二般。然而当赵管事的目光扫过时,小仆僮尽管恭敬地低下了头,视线却径直地迎了上来,其中似还有着一股催促的意思。
两人相视片刻,反而是赵管事先移开视线,他脸上乏然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眯成缝的双目中却闪烁精光。极低的密语声穿越了满院嘈杂,准确传入小仆僮耳中:“小家伙,急什么?现在表忠心怕是来不及咯!就算少爷今日一切平安,就凭之前的罪过,你们也少不了重罚。”
“重罚轻罚都无妨。”高深内功凝聚入耳,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那小仆僮脸色刷得一白,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痛苦,可该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吞回去:“做奴才的本人就是让主子顺心,若是主子顺心之余却身陷险境,奴才担待罪过就是。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在乱象暴起前,赶紧将少爷带离此地。至于将功折罪什么的,小的现在根本没这个心情考虑!”
“哼哼哼,你小子倒有些意思,比这台戏有趣多了。小子,若我年轻个几岁,真想把你推荐到程帅帐下。”赵管事嘿嘿笑了几声,表面看上去就像被戏文打动一样。他很快接着说道:“只可惜你的少爷还没有你一半懂事,今日老夫若想要带走他,最大的难处还是他自己。”
“的确如此,所以我才会说服大哥出此下策,就算事后少爷怪罪,也只好由我等担下罪责。”小仆僮顶了顶帽檐,阳光拂开帽檐下的阴影,竟是“吉祥如意”中的“三如”。虽然没有内功,但只见三如喉结一动,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他的话音竟也如内功高手一般,准确地只传入赵管事一个人的耳中:“如今花陵太学暗涛汹涌,而且暗涛很快就会转化成明面上的巨浪!不知会吞掉多少人命才是头。一旦第一个浪打了起来,少爷就绝不肯走了。”
“少爷变了……记得小时候我教他开火铳,他一听声音便跑。”赵管事的话音就像烟丝一样缥缈起来:“想不到长大后,他竟会做出此等以身犯险的事情……”
“少爷……的确与以往不同了。”
“就是因为那个唐大小姐,你们的少夫人?”
赵管事这话中的轻蔑之意,让三如拒绝去回答。他只是抬眼望远望,目光穿过献才台上的诸位角色,投向了更远处那片叫做“中院花亭”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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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包拯,铁面公断,后世流传。和包公有关的白话戏,大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第一幕的时候,一定要演个开封府的样子出来。所以尽管这出《五鼠闹东京》主要出彩的是那五位“巾帼鼠”,可这第一幕还得是由蛟壬独挑大梁,而唐朱玲等人要等第二幕才上。
这时候说到就到,第二场演得就是五鼠拦官轿,几个“轿夫”搬着一块木雕板上台,拿雕板当做是官轿,装腔作势的停轿掀帘。蛟壬也做出一副上轿的模样,一掀衣摆,整个人就弯腰躲入了板后,算是已经在轿内了。
台下负责叫场的人一见蛟壬钻好了,立刻冲下面做起手势来:“入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