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不一样，那天是春节，娘早早的就开始做年夜饭。

    那是她一年之中，唯一可以坐在凳子上和爹娘一起吃饭的时候，唯一不用就着冷水吃馍馍的时候。

    只是这样，她就知足了。就算爹喝醉酒之后又会对她打骂，就算年夜饭也只是几盘青菜，她也盼望着。

    奇怪的是，到了夜里十一点，爹还是没有回来，娘把饭菜热了好几遍。

    她等啊等，等到街市外响起了烟火声，“噼里啪啦——咻——噼里啪啦”。

    她赶紧踮起脚趴在窗口看，窗外的天幕一片五彩斑斓，灿烂而梦幻，比她的梦境里还要美。

    她以前也会在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时，偷偷起床出门，去街上捡别人放完的烟花爆竹。

    有时候她能从残屑堆里发现一两个被扔掉的哑炮，就像发现了珍宝。

    在她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天上的烟火时，家里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她被吓了一跳。是爹回来了。

    爹脸色很不好，她下意识开始发抖。

    “孩子爹啊，你咋现在才回来，快吃饭吧……”娘小心翼翼的想去拉爹，却被爹挥袖打开。

    爹看也不看娘，一步跨过来，抓住她的小臂就往外拖。外面的烟火依旧噼里啪啦，她在爹手里哭着挣扎。

    “她爹啊，你要把孩子带去哪啊，她爹啊”娘也哭了，抓住爹的另一只手，泪珠止不住的掉。

    “哼！去哪?这个贱皮子养着也只会浪费老子的钱。”

    “老子跟你说，你别惹老子，老子今儿赌钱输了，已经把她抵押给赌坊了！你要是不想死就滚去一边呆着！”

    “她爹啊，你不能这么做啊”娘扑过来抱住爹的腿

    “她还这么小，又这么瘦，抵押给赌坊能做什么?人家只会把她卖给老鸨啊！”

    “孩子爹，你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嘛，求求你放过她吧，求求你啦”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给老子放手！就她这样的，干干巴巴，卖给老鸨我都担心人家看不上！要真有哪家窑子把她买了，我还要感谢人家呢！”

    爹把娘一脚踹开，眼看就把小满拖到了门口。

    门外的烟花依旧在放，像一朵一朵富贵吉祥花，铺了漫天。

    小满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哭着、叫着，但爹的手就和一把大钳一样，死死钳住了她。

    街上明明有那么多人，出门看烟花的人、卖货的小贩、一派喜气的行人……可他们没一个人上来帮小满，反而远远看见了就绕着走，生怕惹了什么麻烦。

    小满心里充满了绝望，她第一次这么怕，怕到骨髓都是抖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小满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自保，她一口就咬在了爹手腕上。

    “啊！”一声，爹痛得撒了手。几乎同时，娘追了上来，死死抱住了爹。“小满你快跑！快跑啊！快跑！”

    小满愣了一瞬，下一秒撒开脚丫子就跑，拼命往前跑。

    她一直跑、一直跑、她跑啊、跑啊、直到把所有人声、笑声、哭声、烟花声都扔在了身后。

    在她十一岁春节当晚，她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衣、光着脚、顶着一头乱发、几乎是横冲直撞地穿过熙攘而幸福的人群，一直向前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气力，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她只是疯了一样的跑、跑、跑……

    身后是烟花满天，身前是大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