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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宽平在公交车上,瞪着一张有些苍白但却透着恶狠狠的脸。这让年轻的男人想到了十几岁时经过的那道山梁。
舅舅家住在巴县永兴场,那是对于城里孩子而言极为遥远的山区边缘地区。他跟着足足比自己大八岁的表哥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尽管经历了大炼钢铁的摧枯拉朽,一路上的山林依然茂盛得很。表哥说,在路上要好好走,不可乱张望,否则就容易被山鬼摄了心神去。梁宽平笑表哥迷信,表哥说每年这一片山林里,都有因迷路而饿死的人,都是被山鬼收了心的。
原本好好走着路,表哥突然要去路边树林里方便,指着前面山梁让他先走上去等着。在山梁上能看到太阳,便不怕山鬼的搅扰了。
梁宽平兴冲冲地跑上山梁,却立刻愣住了。在他左前方10米处有一只毛狗(豺狗)正趴在那里晒太阳。山梁上寂静极了,一股轻微的风吹过就听到了清晰的咝咝声。毛狗似乎晒太阳正是舒服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坨东西吓了它一跳。毕竟这不是另一只毛狗。它睁开眼,扫了一下有些紧张的男娃娃,目光冰冷。但它没有即刻扑起来,似乎那一刻它不饿。或者那家伙还不屑于与他较量。
梁宽平知道毛狗是这一代山里最厉害的大野物。有好些人都被毛狗獠伤过,而毛狗的牙又是有毒的,一旦受伤那伤口便长期不得愈合。若十米内遭遇此物,丢了性命也是不足为奇的。
表哥撒完尿溜溜达达走过来,见梁宽平站着不走就喊一声说:“有女娃儿在草丛丛头撒尿迈,你看得动都不动?”
梁宽平没说话,用手一指前方。表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嗷的一声就往山坡下跑去。没被毛狗吓着的梁宽平倒让表哥吓了一跳。他回头又看看那毛狗还是懒洋洋的不想挪窝的模样,便蹲下身子拣块小石头冲那畜生丢过去。毛狗吃一吓就从地上爬起来,抖一抖毛,看了梁宽平一眼转身走开了。几个跳跃,那家伙消失在山林深处……后来表哥就到处吹嘘,说自己弟弟在十米内竟让毛狗投降了。
车厢里此刻比多年前的山梁上还要安静许多,仿佛火山爆发前那诡异的临界点。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伸了过来,冲着梁宽平的面门直晃。恶狠狠的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喊你赶场你要点黄,今天我让你点个安逸。”话音未落人就扑过来。
匕首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啪的一声又掉在地上。拿匕首的年轻人满头冒汗直叫着爹呀妈的整个身子往地下出溜。
罗广稳稳抓住那人的胳膊往后扭着说:“你点嘛,点就是,我陪你点。”
梁宽平拦住了要冲上来打莫和(即白打)的众人,让司机到站不停直接开到了镇派出所门口。冯所长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五个钱夹子,说这算是逮到肥耗儿呢。说完又一拳砸在罗广的肩膀上说,你这身手不当公安可惜了。
罗广笑笑说:“我是我们厂保卫科的干事。你们派出所是国家粮票,我们也算地方粮票嘛。”
梁宽平把其中一只宽大的皮包送到站在一旁的老头子手中说:“多亏了你老爷子这钱夹子大,要不然我也发现不了那贼。那家伙还是个有技术的山耗儿。”在浮图镇,管扒手都叫‘山耗儿’。
满面红光的老头儿头发稀疏但梳理得很讲究。他说:“年轻人,你很有胆量嘛。如今生活好一些了,可这人们的胆儿却变小了,有时候还真叫人想不通。”
梁宽平说:“老爷子,这不叫胆子小。生活好了,大家不愿意惹事吧。你先走吧,我陪冯所长处理后面的事。”
老头子仔细打量下梁宽平,点点头笑了:“我也就是来找郭全礼吹牛摆龙门阵的,既然你们忙我就先走了。”
老头子一走冯所长冲梁宽平竖起大拇指说,这曲线的马屁拍得可真是高级了,可见是真有水平的。
梁宽平哈哈大笑,刚要出门却又被叫住。冯所长严肃地说:“今天这耗儿就是镇上的人。我有个判断,王贲临那干儿子恐怕是这伙耗子的头儿。”
梁宽平说:“你该怎么办我不管。我只想说,耗儿太多又老是逮不干净的话,你我都脱不到爪爪。”
冯所长白他一眼,说跟着郭全礼别的没学会,这打官腔倒是学了九成十、十成九的。怎样想办法清除这隐患才是关键哟。
梁宽平知道老冯的能力绝不在王贲临之下,懒得和他磕牙便溜达着走出来。他喜欢没事的时候去镇里街面儿上闲逛,听那些起起伏伏的故事,倒也是一种乐趣。
他远远就又看见苏家河卖肉的门店儿前又是人头攒动,八成又是那家伙卖劣质肉食让人给逮住了。走近了一看,工商所的人正在和苏家河理论几块没有印章的肉,说要没收。苏家河脖子上青筋暴起,一蹦老高地捏着杀猪刀嚷着就要拼命。一时间好不热闹。
工商所的老秦本是个老好人,但抓着那没有那印章的肉却不松手,说苏家河是累犯了要吊销营业执照。可王永红披头散发地冲出来,就往老高身上扑,被老高用手挡一下就倒在地上双手扯自己的衣服,喊着老高耍流氓了。
挤在人群里的牛延请就冲着老秦喊:“秦所长,这种货色你也看得起,硬是不挑食哦。”老秦气得满脸通红,可一时张着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哄笑便如浪涛般起伏了。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听得人群外有人声若洪钟一般喊一句:“苏家河、王永红,你两个过年过节的硬是要把祖先人的脸丢光了才安逸?”
万高升分开人群走进来,就瞪着躺在地上撒泼的女人。
王永红虽闭着眼在耍横,但被这声音一震又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肉店里跑。端着烟袋的老王便说王永红的奶罩怎地脏得很,莫非有人经常捏哟?哄笑中,王永红回身便向老王啐了一口痰。老王一躲却还是被吐在了裤腿儿上。老王一猫腰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就扔到了肉店儿的案板上。
苏家河臊了脸皮,便从案板上操起割肉的尖刀冲出来,喊一声今天要热闹就热闹个安逸,吃个现钱不赊账。万高升挡在老王身前就喊着本事往老头子身上来,场面就乱起来。看热闹的纷纷往后退,有人就往派出所跑去报了案。
梁宽平分开人群冲进去一把抓住了苏家河的手脖子说:“你硬是要想过年的时候去蹲鸡圈?”
苏家河原不是个愣种。见梁宽平来阻挡便顺势将刀丢在地上,却大声叫起冤屈来,说老秦仗着一身虎皮皮就欺负个体户,莫非是没进贡给秦大爷?气得老秦在一边直跺脚,说碰上这种无赖真叫别工作了。
梁宽平说:“过年过节的,你看你各人做些啥子事情嘛。所有的肉都要有检疫章莫非你是今天才晓得的?你这肉上连个手印都没得,就算肉没得问题你也有问题撒。”
梁宽平请万高升拉走了老王,对众人说:“你们这些习惯啷个要得?硬是为看热闹不嫌棺材大哟?过年过节的,冷飕飕站在街上有啥子好,都散了吧。”
冯所长带着人来,一见梁宽平便说这镇长就是会抢风头,他算是白加这个班了。写报告也只能说他带人赶到的时候,常务镇长梁宽平同志以英勇无畏的个人气质制止了一起险些酿成恶性斗殴的事件。等于是给梁宽平请功了。
梁宽平要拉冯所长去刘撇子的馆子里喝点小酒。冯所长嘴一撇:“你小梁也太假兮兮的嘛,竹园餐厅初五开市,今天才大年初三,刘撇子都还在茶馆打新麻将,莫非你去他屋头煮饭给我吃?”
梁宽平哈哈大笑,却又问这新麻将是怎么个打法?冯所长说,如今麻将的打法是丢了旧麻将的繁琐,只要四卯牌加一对将,就可以和牌了。一场打下来比过去快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说如今一切都在提速,这麻将也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