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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田世一大早就坐在自家门前生闷气。金郁从花卉园回家来,叫她也没听见。金郁在她跟前蹲下来摇摇她的腿说婆婆中啥子邪了,要不要请郭半仙儿来驱鬼?
李田世回过神儿来,见孙女儿回家来不由得笑起来。站起身来就要给金郁煮荷包蛋吃。金郁追问大清早的发呆是为了什么?李田世却说今后金郁和金杰都有小车子坐了,不用走路了。
金郁顶着一头雾水跑去隔壁问万高升自家婆婆是被谁给惹着了?
正在堂屋里穿衣镜前试外套的万红利一听这话就笑起来,说一定是王永正惹的祸。
王子君要去法院和罗广办离婚。王永正帮王子君起草了诉状,今天又要陪王子君一同去法院。他新买了一辆红色的富康轿车,一早就到成无双的家里来接了王子君,王子君偏又叫上郁捷琳一起搭车走。车走了,可就把李田世给惹着火了,正好就让金郁撞上。
万高升拉着李田世去黄葛村看又生病的赵永年。一路上李田世都闷闷不乐,也懒得回答万高升的问话。
万高升说:“你这老婆子硬是封建得怪,莫非坐个车都能沾到一起么?他两个又不是糯米汤圆。”
李田世叹口气,看见空荡荡的水田里有一只土黄色的癞蛤蟆在缓慢地往田坎上爬便说如今硬是搞得怪,天都冷下来了‘缺块儿’(即青蛙的土名)还不进洞。
万高升说:“你年轻的时候到处清理封建残余,结果清理来清理去,把你搞漏网了。”
李田世被逗笑了,说:“也许是我多心嘛。“
万高升看见赵永年已经站在村口的土坡上向这条路上张望着,便对李田世说:“人的感情是说不得的。你看那赵老头不是早早在等你么。”
李田世不禁也微微红了脸,笑骂这旧社会的资本家就是坏得很,应该再弄去劳改几年的。
赵永年的病本不重,见了李田世反倒关心起她的腿脚走累没有。万高升便笑说赵老头硬是春心不死哟。李田世乐得顺势给了万高升一拐棍儿。
赵永年说成无双昨晚回了黄葛村,今天特地来嘱咐了让几个老辈子去鱼塘作客,她已经在鱼塘边儿上修起来一座二层小楼,楼前宽阔的水泥坝子正好喝茶、打牌。
包中奎和自家媳妇已经是这‘鱼塘边农家店’的领班人物,指挥着丘二给几位老人泡上稀罕的碧螺春来。但赵永年没喝两口就把包家媳妇叫过来,让给他换老荫茶来,说这白开水喝不出茶味来。
万高升说:“你才真是山猪儿吃不来细糠。当年成净贤说你莽得让他伤心我还不信,现在看起来你确实莽得乖。”
赵永年一翻白眼儿说:“我莽?那死鬼子孟朝贵才是莽得有盐有味。六几年,市里面请我们这些基层先进吃饭。每个人盘子头分了三个大虾子。他不晓得啷个吃就连头带尾,夹皮连肉全部吞下去。有人笑他吃不来,他说自己身体不好要补钙。”
李田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说你们几个除了成净贤,恐怕也没得人吃过啥子好东西。成净贤那老东西可惜了。
万高升站起身走到坝子边儿上,没了玉米林的遮挡,远远就能看见孟朝贵的坟地。有风在空旷的田地上飞来飞去,让老头子不免有些悲凉起来。
赵永年说:“成净贤用药失误固然有错,但这孟朝富几十年来不依不饶的我硬是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他这么闹最后把自己儿子闹进号子里,又何苦来哉?”
李田世说孟家的是非硬是说不清楚,莫非真像那些年传言的那个样子吗?
赵永年摇摇头喝一口老荫茶,微微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他不想回答李田世的话,这也的确是不晓得该如何说起的事情。他见成无双走来和老辈子们打招呼,便问野娃儿怎又不见人,莫不是又出去混了?
成无双笑说野娃儿自从归正了路子就成天在脑壳里冒出新鲜东西来。昨晚和自己说,他已经与茶铺老王谈好了。在茶铺的二楼租下那间150平米的大房子来搞一个录像厅,放香港的功夫片。一大早就已经开着摩托车去解放碑的大五金商店选录像机去了。
赵永年点点头笑说这调皮娃儿一旦走上了正道,那还真是要比一般人聪明多了。
李田世接过话头却问孟锦野成天在摩托车后座上带着刘撇子的女徒弟小丽到处跑算怎么回事呢?
成无双给李田世的茶杯里续上茶水说:“你老人家一辈不管二辈事,年轻人在想啥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你就不用操心了。“话虽如此说,成无双却也不免有些无奈,自家这野娃儿的行事也着实让她摸不着头脑。
金郁提着菜篮子特意去农贸市场里的鱼摊子转了转,除了在摊子上忙得团团转的大猫儿,就没有看见孟锦野的人影儿。买鱼的人见着金郁便纷纷笑起来,说咱们镇上的‘花姑娘’亲自来买菜就应该先买鱼的,这叫‘花姑娘见鱼郎’嘛。
金郁被晓得脸都红了,但也并没有嗔怪多嘴的那人。问大猫儿那野娃儿又野到哪去呢?
大猫儿被女子的话问得一愣,正在砍鱼头的刀一歪,差点儿就砍到自己的手背上。金郁也被吓一跳,说自己还是不问了,待会儿弄出血案来又该金杰得意了。大猫儿倒也不含糊,抓起案板上的大鱼头就扔到了金郁的菜篮子里,却说什么也不收钱。他说自己虽穷,请一个鱼头还是请得起的。
市场里的人沸沸扬扬。金郁闲逛着没走多远就听见争吵声。她跑几步上前一看,两个卖花的为了争一个客人就闹起来。
一个说:“明明是我摊子上的客人,你那猪拱嘴儿伸得太长了撒。”
另一个不甘示弱,说:“啥子都要抱到,你是母猪哟?”
这一呛火那对骂便迅速地由问候各自的生殖器上升到问候各自的母亲乃至八辈儿祖宗,动手动脚眼看要开始干仗。正在这不可开交时,人群外有人吼起来,问是不是早上又吃多了,这哈儿不消化了。
来人正是负责镇上综合治安的临时干事金杰。他扒开人群挤进来,往两人中间一站,说一句老辈子些吵得精彩哟。
脸红脖子粗的两人原本手里一个抓扁担,一个捡砖头,见金杰突然冒出来便像撒了气的气球,瞬间安静下来只是怒目相对,像极了庙里的金刚。
金杰问了情由便把手一拍说原来就这么点儿事,自己还当是要决斗特意来凑热闹的。他转头问那买花的,究竟喜欢谁的花?
原本是高高兴兴来买花的人被这两个卖花的恶煞神给吓住了,连连摆手说不要了,转身便跑掉。
金杰冲卖花的两人双手一摊说:“闹撒,这哈放心大胆地闹,反正闹饿了好喝西北风。”
两人谁也没做成生意,又见金杰虽是满嘴胡诌,却大有把两人一起拉到镇办公室教训的意思,便心下有些着忙。两人竟又互帮着告饶,表示一定不会再闹了,要维护浮图镇人的好品性的。
金郁跟着金杰在市场里转了一圈,买了几样半买半送的菜,两兄妹平生第一回跑去茶馆里坐着喝茶。茶馆里吴亿才早已不说书,在麻将桌子上大呼小叫。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让对坐着说话的两人几乎要扯着脖子吼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在说些什么。
金郁说:“你是要教我打麻将么,也不嫌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