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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永年得的病正经是哮喘。吼过两句便需要坐下来喘上一阵。他接过孟长江递来的大茶缸,咕咚咚喝了一气才算把自己平静下来。他对孟朝富说:“你硬是当过革命干部的不一样,晓得趁机吃欺头吃起安逸。”(吃欺头即占便宜。)孟朝富哈哈一笑说:“赵连长,你硬是虎死威风在哈,都遭水泥厂的烟囱整得剩半条命了还要讲觉悟哈,你硬是觉悟高撒。”
赵永年一时不好说话,便将拐杖狠狠在地上跺两下起身就要走。孟长江赶两步将老爷子拦住,对屋里的人说:“大家都可以登记哟,但村里要挨家挨户核实上报镇里,属实的发补助,不属实的冯所长就来你们屋里头吃勺午哈(勺午即中饭)。”
孟长江不冷不热的话犹如一桶冷水从人群的头顶浇下来。一阵沉默之后那些原本就是跟着起哄的人都悻悻地转出屋子走去了。孟朝富见孟长江又轻松化解了这一场热闹的戏却笑起来说:“长江,你的确是你老汉儿的种。”说完他就认认真真地在梁宽平的本子上填上自己的资料,说他是不怕哪个来检查的。
孟朝富的话让孟长江觉得这其中味道有些不对。转头望一眼赵永年,老爷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沉着脸坐在靠墙的椅子上。
梁宽平让林国斤立即回厂立即为停产做准备,理由就是要检修设备,他去镇里向郭全礼汇报这水泥厂给周围村庄农田造成污染的事情。不论黄葛村患哮喘的人跟水泥厂的污染有没有关系,他们都必须认真地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水泥厂的设备是落后了。
孟长江把嘴里骂骂咧咧的林国斤撵回水泥厂去处理事儿,才又回头来对屋子里的两位老辈子说:“村里的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你们老辈子要帮衬我做哟。”
孟朝富若有所思地说:“你娃儿是个做事的种,但有些时候胆子也大得很哟。”
赵永年瞪他一眼说:“你从小教他们胆大的骑龙奇虎,胆小的骑抱鸡母。这哈子你又来发瘪言了索。”
孟朝富刚要说话,屋外便有人喊孟长江的名字。孟长江走出屋门就看见副镇长老李带着几个人站在那里一脸的严肃,脸上也再没了酒鬼的神情。他心里却突然像捅开了一扇窗户似的,禁不住就笑起来。笑过之后便将严肃的上级们统统让进村委会的屋子里坐下了说话。
孟朝富从村委会走出来又回头望望,嘴里叨咕一句:“莫非他们真的收到信了?”
拄着拐杖跟在孟朝富身后的赵永年听见这话就摇摇头,有些事犹如绳上的结,越想解开你却是越解不开的。
成无双跌跌撞撞走进郭是非的家里却看见金杰已经坐在堂屋里陪着喝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清香味。
郭是非见成无双来了便双手合什念一声阿弥陀佛,问一句施主别来无恙?
成无双一屁股在旁边的圈椅里坐下说:“啥子痒不痒哦?野娃儿遭抓了,啷个办?”
郭是非说:“命运都是定数。躲过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是自作怨不得别个。”
成无双急了,扑通一声就起身跪倒在地要半仙儿想办法救野娃儿。
郭是非赶紧起身将成无双拉起来,说金杰都在这儿给菩萨磕了半天头了,师徒两个一直都在想办法的。说完他就从身上拿出张折成三角形的黄表纸来,第给女人让拿回去放在孟锦野平日里睡觉的枕头里,兴许会有效果的。
成无双揣好这道‘符’却又骂金杰不给孟锦野提个醒儿,报个信,看着兄弟坠崖也不搭个手拉一把,骂完又急火火地走了。
郭是非看着女人的背影说:“喳闹也有害怕的时候,难得,难得。只是这阵子怕也是晚了。”
金杰说你就是个糊里糊涂的假半仙儿,我什么时候来磕头呢?
郭是非怪眼一翻,说你娃娃就是他妈个没情意的,说个谎话来安慰哈她都要把你累倒么?
金杰也不理睬郭是非,背着手就转到后院。后院有三间房屋成品字形分布,一圈古式的围廊把几间房子联系起来。围廊下的空坝子围成了一个天井。如今的后院甚是热闹,围廊边的石栏杆和坝子里都摆着大小不一的簸箕,里面装的全是郭是非采集回来的野草药。
他看着右边紧闭门窗的屋子不禁心里一酸。镇上人多有传说,如今冲向南方的年轻漂亮女子,结局多半是做‘鸡’或‘二奶’,这让他的心就悬着。孟锦野从南方倒摩托车回来的时候和他说过,郭星儿在那边似乎认识不少人了,办事儿很能干了……郭是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年轻人的身后,吧嗒几口烟说:“不放心就撵过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光晓得站在这里发呆算哪门子本事?”
金杰告别郭是非去黄葛村找金郁回家吃饭。走到村口便见着许多人骂骂咧咧冲出来,说要去找梁宽平和郭全礼算账的。这厂子开得好好的,又要停啥子产?他摇摇头笑起来,世上的日子真是没有平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