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婷玉得了子君的电话,便没再在黄家多停留,借故有事走了。她走后,黄嫣抱手摇头道:“即便是像婷玉姐一般的女人,女人一旦对爱情有了幻想,便沦落成通过皮内西蒙智力测试的白痴。”沛菡听后,一筹莫展,不知她在说什么,只能佯装出一副政客脸表示漠不关心。嫣然却不放过他,她一只腿叠在另一只腿上,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杵在背后撑着身子,歪着脑袋冲沛菡坏笑,那意思分明在道:“我那聪明的人,我那爱使坏的人。”直看得沛菡蒙脸遮羞。婷玉的心思,沛菡的伎俩,她心里明白得很。
沈文欣近些日子发了怨病,把自己白胖的身体包在一层层衣服里,活朵朵像个清水粽子,她看多了肥皂剧平白无奇的伦理剧,几十年的老夫老妻永远有见异思迁的那一日,好像没有有妇之夫与有夫之妇之间的爱情。主流电视节目的故事也不算完美,可怕的是沈文欣竟然无端端生出自己的婚姻危机,她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兰锦程在外面有人。她这样想,即便是无中生有也有预防的作用,不妨追逐潮流,学着当代摩登夫妇的榜样闹一闹。然而只是怀疑,疑人多事,所以要不停地向身边的人施压,尤其是兰锦程。她本来就有胖人高血压的毛病,现在这底线资本被提拔成阵前先锋,大小问题都会要死要活的遣它到亲朋那里乱战一通。动辄以“死”相逼,“死了倒干净,好教新人来填缺。”兰子君嫌她闹得凶,又无可奈何,只是奇怪的想,便是更年期延长了也没有理由延长到十年以后。前些日子吴太太到兰家来,也不能幸免的受到她阵前先锋的威胁,吓得吴太太事后对兰锦程好生嘱咐了一番,过后仍旧要打电话给子君询问她的病情。子君觉得沈文欣成了怨妇,无理取闹歇斯底里,这样的女人尤其教好面子的男人难堪。同为男人之间切身理解的缘故,兰锦程打心底里可怜起来兰锦程,至少他的自由如受到收押的犯人没了空间,心里突然生出一句惊醒婚姻的话――出城容易进城难。他也分不清是在总结父母,还是在告诫自己。似乎沈文对兰锦程胡搅蛮缠,兰锦程更躲避得频频夜不归宿,索性睡在兰记里。好像狗咬尾巴,原地循环,永远解不开结了。沈文欣闹得更狠,兰锦程躲得更远。就像握紧了的拳头要找到泄愤对象,自然而然迁怒到兰子君身上,被沈文欣骂作“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好在兰子君耳朵根子浅,听不进心里。她脾气好时又要向子君诉苦说怨,“要不是因为你们两个,我早就去死了。”这话已经成了口头禅,仿佛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却是成百上千次的求死不能。怨言是上天得至人类最多的供物,也是人类祷告中最真诚的部分,或许她供奉最丰、祷告最诚真的打动了上天,才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即便子君听得出她是说气话,仍旧要好言劝解几句,沈文欣便仿佛酒场上受人敬酒后的满足,咒怨削掉大半。
那天是十月十五,兰锦程早就出门了,子君起床晚,瞥她一眼,沈文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身上套着一件白底蓝杠的袍睡衣,头发打折卷没来得及梳理,盯着电视机看早间新闻,神情似乎绝望。子君心中有数,自不去招火上身。之前他朦胧的听到兰锦程与沈文欣激烈的拌嘴,他已见怪不怪,近些日子,这样的事情似乎已成了早间课。他预备出去吃早茶,沈文欣却病恹恹道一句:“早餐在厨房温着,自己热一下。”母爱成了习惯,兰子君便又该换了立场可怜起她来,兰锦程在外面有人的猜疑似乎成了真的,他下了决心,无管真伪要为沈文欣唱一出清君侧。然而,人到中年经营几十年婚姻的男女又不是能简单离分的,即便中间藏污纳垢,就像不能因为果蔬里虫子比果肉还要多就让果蔬商改行去卖肉,隔行如隔山,他再要钻营进去须花大把的时间用来浪费。子君正吃着早餐,忽然沈文欣“咿――呀――”的呼叫起来,子君连忙跑出去,却见她在沙发上跳跃欢呼,仿佛垂危的病人吃过鸦片一样。子君心中一紧,道:“坏了。”紧着的箭弦会断,绷着的思想会疯。子君第一个考虑:她疯了。连忙去捉住她的一只手,她也不挣脱,另一只手指着电视新闻欢天喜地的呼喊道:“升天啦,‘神五’升天啦。”所谓“天大的喜事”无非如此罢。国殇民哀,国强民喜。沈文欣是个有大境界的小妇人。
沛菡把电话泄给姚婷玉电话的事向子君说了,子君一脸得意,似乎打了胜仗一般,不免要发表一番胜利宣言:“男人没了女人却会发狂,女人没了男人会死。”这是万金油的话,活套得很,颠倒过来说同样适用,这样的话说出来子君自己也虚。沛菡拿他玩笑道:“律师和哲学家的结合,法律与情理的结合,中国的时代问题竟然被让你们解决了。天生一对伉俪。”子君极力推脱与她的清白,心却是一张温柔的海面,愈是想顶住那温柔的攻击,那上面的重物便陷入得愈深。姚婷玉向兰子君传短讯很是等待时间,就在从沛菡那里探来电话的第二天。沛菡向子君传口风更及时一些,他便预料她会联系他,留出一天的时间让子君来等,便等得他心急火燎。他极力控制,可那份心情仿佛孕妇分娩母鸡下蛋,成了欲罢不能的事情。子君接手兰记的事情时间不长,兰锦程专门派一位老掌堂来助理他,那掌堂是子君的本家二爷兰博雍,六十刚出头,二奶奶早走后他便再也读不进书去,又种不了地,便想出去走走,由兰锦程专门请出兰镇为他押堂。兰博雍很是尽长辈的责任,与他寸步不离身,手把手将行里的规矩一点一点传授与他。年轻人做事不免急躁,他便用自己的老来出山比肩古贤的心态点播子君道:“黄忠六十才跟了刘备走,德川家康七十打天下,姜子牙八十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挂帅,年轻人,你急什么?”子君来了兴致同样引典来和他道:“孙中山二十八岁创办兴中会,孙权十九岁据江东,贝多芬四岁开始作曲,盖茨三十九岁成世界首富,葫芦娃出生就能打妖怪――二爷,您说我急还是不急?”兰橹虽然不识盖茨是何许人也,更讲不清葫芦娃在宋元明清史书的典故出处,然而子君能够将他的生包饭囫囵吞下,还能与他骈散随口对随心,他心中便已经乐开了花,对子君更是偏爱有加。子君频繁的掏出电话来看,看过便报一下时间,面子上表示他对时间的恪守,实际是为了掩饰他心中的魔障。兰博雍因为对子君喜爱,向兰锦程打电话还要把子君“严谨的时间观念”一并报告上去。
“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