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婷玉临行前才拾起正事,从皮包里掏出一片烫金字红流云的宴会请帖放在茶几上,露出夹着一张白条子的头和尾。子君打开那张帖,行云流水竖泻出一行小楷黑字“滋请兰记家俱行经理兰锦程先生、公子兰子君先生莅临大驾”,落款是签名是“四喜珠宝行姚道远”。子君再拉开那白条子看,是姚家四喜珠宝行下的家俱订单,很不菲的一笔款子。沈文欣与兰子君一同送姚婷玉出了兰家,转过身她便向子君赞婷玉莫须有的优点,一句“旺夫相”泄露了她心里的秘密。子君不置可否的回楼上去接着补觉,沈文欣在身后“儿啊”“娇啊”的夸赞兰子君交上“人旺财旺”的好运,又比较着将兰锦程咒骂了一番。子君虽然反感沈文欣的势利,心里却当然明白得很,钱财是最婚姻罪有安全感的保险。
西天有几朵惨淡的薄云,托着一只通体红彤的夕阳,云太薄遮不住夕阳的光,霞光惊艳的射出来,那云缀上了锦,像画匠可以添上的水彩。
子君双手抱着压在胸口上,一边太阳穴抵在车窗上,眼睛出神的盯着那红霞,旁边坐着他父亲兰锦程,不亏为父子,一样双手抱着,一样把脸扭向外去看窗外外的景。矮胖子司机老武在前面掌舵,看兰家父子的神气,以为这二位又堵上了脾气,保险起见把后视镜挑上去不去看他们,小心翼翼的大气不喘一声,免得把东家的火引到自己身上。老武本是兰记家俱行的货物出纳司机,今天临时被兰锦程招来壮排场,因为吃的是工时的薪水,要兰锦程添上加班费才肯来。兰家的家风是传统的君臣父子,子君与兰锦程争得面红耳赤也不会记仇忆恨,安静下来谈心说教却要让大男人浑身别扭,仿佛领带拉锁拉得紧住了喉。说教是小女人的事。最怕父子二人波澜不惊,兰锦程是哑巴,兰子君是结巴,来之前子君去请兰锦程的意见,一壁向他示敬,一壁向他炫耀。兰锦程心里清楚,主宾请的是子君,他自己是个附请。这话沈文欣已经向他冷言不下千遍。兰锦程吐口去,自有他的心思。姚道远是凤凰城的名流,人称珠宝界的“姚钱树”,兰锦程久慕其名,不能屈了他的面子。姚家的商宴自然少不了他熟络的与不熟络的官贵绅媛,这些人脉都是兰家旺道的资本,迟早要教子君联络上。
姚家商业宴会的排场,教人感叹,交际吃喝,同样是历史与艺术。姚家人将奢侈铺张作待客之道,在兰记行订的那单红木家纺派到宴会上使用,原来的旧家俱全部撤掉。头顶悬着一只水晶灯座,下面吊着千百只风铃珠子,天顶四围嵌金莲单灯,灯蕊白亮,灯瓣七彩,宜景转换。仰着脸看,堪比满天繁星教人晕眩。主宾场高出一个贵人阶台,铺着天鹅绒的红叶毯,毯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塔,各层有水,水中有杯,杯中有酒,翘鸡尾的葡萄红。外面是暗红胡桃木的地板,四壁玻璃幕墙吊着金丝帘,眉角各绣百鸟中的一只,各不相同。场内随处生出一张沙发桌椅,全是兰记行新购来的,座处周边随手可以触及水果点心拼盘,侍应白衬衫黑夹穿梭其中,随时听候传唤。子君在场巡了一周,心想:人一旦有了钱,品味自然就上去了。真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