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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终于换了睡衣上床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任非桐现在也算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虽然得不到两个小舅子的承认,在她这边登堂入室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从她柜子里取了自己的换洗衣物,简单冲了个澡,边擦头发边开门进来。
唐棠正靠着床头发呆,两手交叠着轻贴在肚子上,眼睛看着墙上的挂着的装饰画,一动也不动。
任非桐喜欢她这个动作,仿佛油画中竭力想要护住幼子的年轻母亲,连脸上的忧愁都淡雅得似上了层釉。
任非桐伸手扶住她肩膀:“还不困?”
唐棠扭头看他,有点回不过神,半晌才说:“我叔叔他们要是还在,会不会怪我……”
非桐俯身来亲她,手臂撑在床沿,那吻刚落下时候轻柔如微风,渐渐却有些失控,用力地像要咬破她的嘴唇。
最后还是松开了。
“你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要怪你?”
唐棠摇头:“是我没有教好,他现在一定在哭。”
“谁?”
唐棠没吭声,任非桐吁了口气,在了身边坐下来,然后拥住她:“那是人家心里的事情,那么多人心里藏了念头,没准个个都有一缸眼泪,你要一个一个抱过来吗?”
唐棠给他说得笑了起来,揶揄道:“那你呢?”
任非桐拿脸在她脸颊上蹭:“我也有啊,从小就有。”
唐棠想起不靠谱的张籽言和总是冷冰冰的任太太,努力把手臂张开一些,拥抱住他。
“我自己的男人,总可以抱了吧。”
任非桐轻笑,特意调整了坐姿好让她抱得更紧一些:“我有时候想,我一定哭不赢他们,以前就总赢不了非梓。”
唐棠想象不出总是板着脸的任非桐哭着跟任非梓争宠的样子,疑惑着说:“你小时候也哭吗?”
任非桐摇头,又点头,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每一个动作都带得她身体轻晃一下,固执地再一次追问:“我赢不了他们对吧”
唐棠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结结巴巴道:“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任非桐却放开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是他们跟我不一样。”
唐棠无从反驳,只好主动凑过去亲他。
任非桐心里的郁气还积着,但她这样温柔的讨好,又叫他心里的痛楚加深了一些,鲜妍了一些。
原先要只是长着荆棘的根芽,现在已经茁壮成长,吐露尖刺,甚至开出花来。
原来嫉恨也能绽放美丽,虽然大部分时间全是愤怒,仅有的那点阳光却把养料引到了树梢枝头,花瓣一层层打开,露出饱含香气的嫩黄色花蕊。
任非桐小心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关了灯,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躺下,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按压着她酸胀的腰侧和背脊。
情绪却还是不由自主高涨起来,任非桐无不懊恼,男人表达情感便是这样的身不由己,哪怕是再温馨的时刻,野兽的因子总是无处不在,一触即发。
唐棠显然也感觉到了,甚至抬手轻触了一下。
“唐棠!”
唐棠在昏暗里冲他笑了一下,再次将手往下探去,一寸寸抚慰,甚至亲他开始出汗的胸膛。
任非桐想要推拒,又忍不住去吻她薄薄的嘴唇,因为怀孕而丰腴不少的颈项,本想阻止的手也覆在了她纤细的手掌上,用力地摩挲起来。
这是他的妻子,不够聪明,不够强硬,脾气爆发起来还会横冲直撞惹祸……可她说,我喜欢你,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男人。
最后的时刻,任非桐紧紧地揽住她肩膀,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仿佛听到了那些荆棘花凋谢然后结果的声音。
红色的花瓣干涸成了枯黄色,随风飘落,嫩黄色的花蕊已经变成了有些青涩的小小果实。
天空低矮,阳光稀少,可它们还是这样成长了起来。
唐棠的眼皮渐渐阖上,朦胧中听到他说:“过了这阵子,住到我那里去吧。”她记不清自己给了什么反应,最后的记忆就是黑暗里灼热而又克制的吻。
睡到凌晨,她还是醒了——任非桐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肚子隐约有些发胀。她小心翼翼地搬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指,披上外套下了地。
床铺已经被他整理过了,连手指都干干净净的。
唐棠的脸颊有些发红,在床前站了一会,看着沉睡的任非桐忍不住露出有点傻的笑容。
在她心里,他确实是不一样的,又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不一样的。
两个血脉相连,另一个将是相伴到老的亲人,他们不靠血液维系,所以忍不住要撕开衣服挨得更近,贴近到像要融为一体一般。
她想,天底下相爱的情侣大致都是这样的吧。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在万籁寂静的凌晨听起来有种异常凄凉的感觉,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唐嘉宁房门前,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一点儿呼吸声也没有。
她推开一线门,往里看去。
房间还是昨晚他们离开时的样子,被子微微隆起,唐嘉宁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她轻唤了一声“嘉宁”,没能得到回应。
唐棠心里有些发慌,按亮了灯,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下的唐嘉宁居然睁着眼睛,脸上憔悴,但人明显是很清醒的。
唐棠吓了一跳:“你怎么不睡觉?”
唐嘉宁嘀咕:“疼得睡不着。”
唐棠叹气,坐下来把被角重新给他掖好:“我早说了要麻药包……”
“是心口疼得睡不着。”
唐棠的动作顿住:“什么?”
“我听到了,”唐嘉宁直视着她,眼神露骨得她腾的就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听……听到什么?”话问出口唐棠就后悔了,不等他回答就又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就在昨晚上,我听到了。”唐嘉宁固执地说了下去,甚至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指了指左侧胸膛,“心口疼得好像有刀在剜,比腿上的刀疤还难忍。”
他说得不快,一只手用力拽着她重新坐下来:“你不是都怀孕了吗?怀孕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嘉宁!”唐棠伸手要推开他,然后就觉得颈窝处一热,少年满是热情的亲吻和眼泪一并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呢,”唐嘉宁自言自语着抱紧她,眼泪越流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终于连肩膀都开始抽搐起来。
他以为他能忍住的,能够不再当着她的面哭的,可现实这样叫人绝望,无论是越走越远的唐棠,还是挨着墙壁躺着,还忍不住倒掉茶杯水伏在那边偷听的自己。
真是,太叫人不耻了。
“明明我们才是最熟悉的,我们一家人……都一起六年了。”他哭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完全不了解他。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要是一家人呢……我压根不想要什么姐姐……”
他又哭又抱怨,毕竟彻夜未眠,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唐棠抱着人不敢松开,开始时一下一下抚着他背脊,后来就看着他床头边的小夜灯发呆。
任非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将门推开一线:“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唐棠尴尬:“可是……”
他大步走了过来,有些粗暴地把被子掀开一些,将唐嘉宁环在她背上的双手拿开,把小舅子整个人都塞回了被子里。
唐嘉宁被惊醒,睁眼先看到任非桐的脸,然后就去搜寻唐棠,视线堪堪接触到熟悉的身影,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了脸上。
唐棠惊呼了一声,任非桐一把拉起她,大步往外走去:“下次再这样,你舍不得,我来揍,见一次揍一次。”
唐嘉宁挣扎起来的时候,唐棠已经被带了出去,房门“砰”的被甩上,犹自发颤。
唐嘉宁捂住脸颊和双眼,挫败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外面有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是任非桐在走动,隔壁的房门又响了,再没听到声音。
任非桐去洗手间打了盆温水,沥干毛巾,回到房间时,就见唐棠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看着墙上的装饰画发呆。
任非桐一屁股坐下来,认真地帮她擦去颈部已经干涸的眼泪,用力地在那个一看就不是自己留下的吻痕上揉搓,一直把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才罢手。
“明天就搬到我那里去吧。”
唐棠隔了半天,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任非桐起身去收拾脸盆,临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这不怪你,谁都不知道种下去的种子到底会不会开出花、结出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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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宁一早就被送回了医院,唐棠到底还是没有搬,怕唐仅要闹。
唐嘉宁住院之后,唐仅更加黏姐姐了,对任非桐的排斥倒是少了一些,有时甚至还让他帮着完成一下手工课作业。
任非桐因为唐嘉宁的缘故,看他总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唐仅晃了晃铅笔盒,嘀咕:“我的铅笔都断了。”
任非桐看着他,他于是又加重了语气:“铅笔都要削了——以前都是姐姐和哥哥给我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