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张籽芸”三个字噎在喉咙里,似乎是被这天气冻住了。
张籽芸看到他却很兴奋,小跑着扑过来,“桐桐!你来接妈妈呀!”
任非桐就更叫不出那三个字了,任太太就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从古到今都都说父母有生养之恩,他有时候也搞不清楚,生和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张籽芸十月怀胎,打了排卵针差点失明的人却是他的母亲任太太本人。
张籽芸冷得直哆嗦,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忐忑,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任太太由任非梓扶着,正从门口出来。
任非桐也看到了他们,按开了车锁,向张籽芸道:“你先去车里坐会吧。”张籽芸赶紧点头,小跑着上了车。
任太太走到门口,却不肯上车了,任非梓叫他:“哥,你看她,这么冷的天还不肯回家。”
任非桐咬了咬牙:“不然去我哪里吧。”
任太太冷笑着打断他:“去你那,那个姓张的不还在你车上?”
“那我送你去岛上住一阵子,”任非梓揽着她肩膀要把人往车里塞,“我保证谁也不来打扰你。”任太太仍然不肯:“那还不是他的地方,我不去。”
任非梓抱头:“那你要怎么办,酒店不行,回家不行,去哥哥家也不行,去岛上还不行……”
“去我那吧,”任非桐打断他,“我把张籽芸送唐棠那去。”
任非梓扭头去看任太太,她没点头,但也没反对。
兄弟俩便知她是妥协了。
张籽芸还在车上,任太太当然是不肯上车的,任非桐把要是给了任非梓,让他先送人回去。
任非梓接了钥匙,压低声音道:“你可一定要回来的,不然……她又要多想了。”
任非桐拍了拍他肩膀,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
张籽芸松了口气,一直到车子开上高架,才觉得不对:“我们不回家呀?”任非桐按了下喇叭:“她今天要住我那,你在不方便。”说完,又转移话题一眼加了句,“我后天结婚,你也来吧。”
张籽芸点头,点完头又冲后视镜里的他笑了笑,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那我晚上住哪儿?”
“住唐棠那吧,你替我多陪陪她。”
下了高架,很快又遇上红灯。任非桐踩下刹车,看着空荡荡的路面半晌,突然又说:“你也不小了,就没想过好好找个人过日子?”
张籽芸照例又是一番搪塞,什么现在好男人没有啦,自己舍不得他和任襄礼啦。
任非桐打断她:“唐棠过得一直也不好,负担比你重多了,可她就不会像你这样——你大约不知道吧,她最近怀孕,虽然不能开店了,却把小提琴捡了起来。”
张籽芸干笑两声,想要争辩,又一次被他抢先:“她以为我不知道,还总藏着掖着。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手指尖都磨出血来了,衣服上老有松香味,家里还新添了琴,常有琴谱来不及收被小仅坐屁股底下……”
“那是她运气好,遇到了你,要不然……”
“地球那么小,如果有人真心喜欢你,你过得怎么样,他一定就会知道,不知道也会想办法知道。”
车里蓦然安静了下来,张籽芸看着前座的“儿子”,竟然意外地多了一股陌生感。
总觉得,哪里似乎不一样了。
他的干净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脖子上围着浅米色的围巾,脸被路灯照到,暖暖的,带着一丝茸茸的光。
“那些一年两年,三年四年都当你是空气的人,在你一个人在外面跟人暧昧不清的时候不管你,在你花完了钱孤苦伶仃没地方去的时候不找你,他至少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你。”
张籽芸口才一向好,这时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这些事情,她当然是明白的。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机会。一个藤萝攀附乔木的机会,一个雀鸟投林跃上凤凰枝头的机会。
爱这么奢侈的东西,她是不敢奢望的。
可这时从任非桐嘴里说出来,却似乎又没那么遥远——她眼前的“儿子”,就这样认真的爱着她完全瞧不上的平凡女孩。
交通灯由红转绿,车子也重新提速开了起来,任非桐没再说话,更没回头看她,深夜的马路长长地伸向远方。
临下车时,张籽芸才问:“那你对我呢?我毕竟生了你……”
任非桐无奈地看向她:“我有真正不管你吗?”
那当然是有在管的,不然她也不敢大晚上跑去他公寓。
“那我有主动找过你吗?”
张籽芸愣住,任非桐拉开车门,径直下了车,只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座位上发呆。
不避不寻,这确实就是他一直以来的态度。
“走吧。”
她浑浑噩噩跟着上了楼,被安排到田欣欣的屋里睡下,临进门前刻意在客厅里找了找,半天才在角落里瞄到一册压在饼干盒下面的琴谱。
藏得这样深,因为有了爱,就还是能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