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很气愤,大声向房里说:“谢福保,你何必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内房,岳婶更是豆腐心刀子嘴,从来不饶她认为不该饶恕之人,立刻就向福保叔“砍”去:“你吃了饭无事干,别在这儿放屁!”
福保叔脸上很过意不去,塞责几句,灰溜溜地走出去,找上儿子军勇,回家。
王叔脸上立刻阴转晴,笑对父亲说:“咳,我说谢大哥,你这么多儿子,还有女儿,而我一个都没有!能不能打个商量——把你儿子借一个给我?”口里说着,心里真的羡慕起来。
岳婶听见,心中一动,站起来,将我交给姐姐桃山,笑对母亲说:“我走了,再来看幺儿子。”
母亲要起床相送。岳婶说:“才生儿子,到底虚弱,还是躺着吧!”
“我哪里有那么娇嫩!都生过七个伢子了,哪一次不是第三天就起来!现在有桃山做帮手,才没象以前生过伢子才三天就得起来推磨呢。”母亲说着,到底起床,将岳婶送出房门。
岳婶拉起王叔,对父亲笑笑,刚出我家,就喜孜孜地对王叔说:“我有件喜事告诉你!”
王叔心中正为无儿无女不自在,看岳婶脸上喜色正浓,有些不高兴,心说:“上前天,谢家生了群山,你接生回来,不是羡慕得不得了吗,这时为么子这么高兴?”口里却问:“么子喜事儿?”
岳婶神秘地说:“回家去告诉你!”
夫妻俩走到拐弯处,就听见福保叔和军勇父子正在路上说话。他们夫妇素嫌福保叔的为人,不愿再去招呼他们父子,就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站住,也不出声。
军勇从口袋里摸出1枚闪闪发亮的硬币,当着福保叔炫耀:“爹,我有钱!”
“哪来的?”福保叔明知故问。
军勇的脸一下涨得通红。福保叔以引导的口气问:“是不是捡的?”
军勇仿佛一下抓住救命稻草,赶忙说:“嗯,刚才我在路上捡的!”
“给我,以后你读书时,我给你买本子和铅笔用。”
“我要买糖吃!”军勇不情愿,撒娇。
“给不给?嗯!”福保叔神色威严。
军勇无奈地将钱交给他爹。
许多事情,
好似命中注定。
后来 ,
我的许多痛苦。
就来自,
这个灾星。
而我,
反成他的恩人。
待那对父子远去,王叔和岳婶才动身回家。刚进门,王叔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刚才说有喜事告诉我,是么子喜事?”
“我有了!”
“有么子?”王叔不明白。
“你个蠢猪!我有小了!”岳婶擂王叔一软拳。
“小,么子小?”王叔还是不明白。
“我肚子里有王家后人了!”岳婶又擂王叔一软拳。
王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过半响,才迟疑地说:“你没骗我吧?”
“看你那熊样!骗你我是小狗!刚才,我把这几个月来身子内的变化,悄悄跟余大姐说了,她说我‘一定是有啦’!”岳婶还擂王叔。
岳婶的“余大姐”,就是我母亲。
王叔看看岳婶更加俏丽的脸,觉得她不象在骗他开心,才真相信了,30几岁的人竟一蹦老高,大声欢呼:“我有……”
他脚还没落地,嘴就被岳婶捂住,只听她说:“这种子才发芽,保不定以后会么样呢。你现在嚷出去,又让军勇他妈那些人嚼舌头,看我们笑话,说我们想伢都想疯了!”
“她敢!”王叔眼一瞪,但声音不大。
中秋,王家院中,一株桂花树香飘四处。
晚饭后不久,岳婶觉得肚里有动静,就烧上一锅水,早早收拾睡下,并叫王叔去把我母亲请来,说:“我怕是要生了。”
这几天,王叔特别累,既要下地,又要忙家务,忙里忙外,一天忙下来,骨头似乎要散架,但一听这话,疲劳仿佛烟消云散,又高兴,又紧张,赶紧过去把我母亲请来。
姐姐抱着我,跟过来。我对福保叔的预言很不服气,在父亲汗水里,在母亲、姐姐怀抱中,在哥哥们的目光里,顽强地活下来了。
岳婶卧房内家具齐全,环境安逸舒适。这,连我这5个月大的婴孩都能感觉出来。
王叔坐到外屋窗边,喝一杯茶,抽一支纸烟。他是谢王村少数几个吸得起纸烟的男人之一。别家大多家大口阔,而他家就两个大人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
窗口正对东方。东方正升起一轮圆月。一时间,万千想法涌上王叔心头:
月亮,
月亮。
反射太阳的光芒,
黑夜之下。
把人心照亮,
月亮之上。
住着送子娘娘,
手持一面铜镜。
能照出人间,
求子的渴望。
八月十五,
月亮出来亮汪汪。
能洞悉,
万家团圆。
平平安安的梦想。
突然,王叔看见那轮圆月从天上飘下来,落在院中一蔸兰草花上。
奇怪!院里何时有了兰草,而且开了花?王叔心中正感疑惑,就见那轮圆月跳起来,挂在那棵桂树上,闪闪发光。
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既有兰花香,又有桂花香。王叔不禁想起《红楼梦》一书结束的事儿,脱口而出:“真是‘兰桂齐芳’啊!”
忽然,那轮圆月又跳起,直向他头上飞来,看看要砸中他脑袋。他吓得一身冷汗,忙闭上眼,就听见“哇”的一声啼哭。他惊奇地睁开眼。天边那轮圆月原样挂在东方,发出清爽的光辉。他这才回过神,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秋梦。
卧室里,在一片婴儿的啼哭声中,母亲惊喜地告诉岳婶:“伢他婶子,生下来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伢!恭喜恭喜!姑娘本是一朵花,嫁个女婿好才华,将来一举成大名,荣了婆家耀娘家!”
“谢你金口!”岳婶声音虚弱,却充满喜悦。
我在姐姐怀里乐得“哈哈”大笑。我有小伙伴了!嘿嘿,说不定将来还是我媳妇子儿!
外面屋里,王叔心中一紧,一种狂喜的感觉塞满心胸。他真想写一首诗,但脑中一片空白……
第三天,王叔决定倾家中所有,热热闹闹为女儿过“洗三”。说是热热闹闹,其实也不敢大操大办,甚至不能过分声张,因为当时是“伟大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全国突出政治,人们能不能吃饱都是次要的,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王叔仅能悄悄请我们一家吃一顿好的,以示庆祝。所谓“好的”,也不过是洋芋削了皮,切成片,并用油盐炒一下,还有一般在过年才能吃上嘴的一碗肉和一碗鸡蛋羹而已。但,这在当时已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这天黄昏时分,集体放工。稍事停当,王叔就跟父亲讲述中秋晚上那场梦,并说想学父亲给我取名一样,给女儿取个好名字,最后问:“伢他伯,‘兰月’好不好?”
“好,但可取更好的。”
“‘桂月’呢?”
“还不如‘兰月’好听。”
“‘齐月’呢?”
“女伢取这个名,太大!”
“‘芳月’呢?对,就是‘芳月’!”
“对了,就是‘芳月’好!”
于是,我出生才3天的小伙伴有了姓名——王芳月。芳香的月亮。又美又香的名字。
哥俩为芳月取好名,王叔就亲自请我们一家坐席。小哥被找来。他玩得满头大汗,脸上红扑扑。母亲问他:“你四哥呢?”
“早晨他上学后,直到这时我还没看见他影子!”
一家人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