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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无忧来看苍舒时,苍舒已经转醒,只是没有像平常那样戴着面具,半是完好半是被毁的面容,如同魔鬼与天使离经叛道又彼此相容的诡异融合,魔鬼与天使只有一差之念,一线之隔。
从前苍舒心中只有复仇,遇到花初九复仇之心开始如大厦倾塌,眼见要完全塌方之时却骤然停止,那恨的根基再次复苏。
贺兰无忧扶着苍舒起来,只见苍舒面色惨白,不住的咳嗽,他这咳嗽之病也是自花初九“死后”偶得,他却像是惩罚自己,而不去医治,久而久之,久拖成病。
贺兰无忧语重心长道:“先生,你怎能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如果你死了,你的血海深仇又如何去报?枉你堂堂被人誉为杀人医仙,怎能为儿女私情所累?”
苍舒捂着心口:“我曾听人言,不遇情不知情滋味,一遇情便是前面是刀山火海也想为她跨过去。遇到花初九,是我的劫数,如今劫数已经过去,苍舒幡然醒悟,只为自己曾经的低迷觉得可叹。公子,你请放心,从今以后,苍舒就此收心收情,一心为公子效力,报我苍家大仇。”
贺兰无忧拍拍他:“你现在能这般想,对你是最好的。花初九是为我抵命,要说欠也是我欠她的。她要是想要偿还,就由我来偿还。”
“……她怎么样了?”苍舒终还是问道。
“她能有什么事?我对她说先生险险捡回一条命,她竟然说……便宜了。”贺兰无忧皱眉,“她如今怎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
贺兰无忧是没和花初九翻过脸,他却因为曾经利用她,与她彻底翻脸,那时与现在又何其的相似。
苍舒咳嗽几声,道:“她性子一向刚烈如火,当初就是我曾利用她,让她九死一生,还害死了她的朋友,她才如此恨我。如今,她变成这样,我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只是,当我觉知之时,为时已晚。如今,我与她已是陌路,从此两不相干。但……公子,你也要走我的老路子,直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苍舒此时的心境竟然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经过那“一刀”,仿若将自己从一场长长的梦境中唤醒,虽然心依旧疼痛难忍,可是他知道,他与花初九,是真的没有任何可能了。
而他,还有仇要报,这段心动,这段情,只能死在他心中了。
他是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承认了自己那份“心动”,他亦是看得清楚,贺兰无忧之于花初九的不同,他不想,贺兰无忧再走自己的老路子,直到最后才知心动。
但贺兰无忧又岂是和苍舒一样的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贺兰山庄被灭门之后,他更知道他要做的是什么,他不会像苍舒一样迷惘、犹豫。
贺兰无忧沉色道:“先生,你我皆不会是为情所累之人。你有血海深仇,如今我也有,大仇不报,谈何儿女私情?况且就算我今日没有定亲,我也不会……娶像她那样的女子。”
贺兰山庄出了三代盟主,他一直想重建贺兰山庄昔日之辉煌,如今,比何时都更加迫切。
苍舒叹道:“在她心中,只怕也只有一个云陌溪吧。当初,我救云陌溪,让她的命换他的命,她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了。他沉在湖中一日,她便守在那里一日,恐怕再也没有人在她心中占有如此之重的地位。”
云陌溪……
便是方才在院子里看到的红衣男子?便是让她紧张的男子,让她不顾廉耻去跳“艳舞”,也要见上一面的男子?
从前,贺兰无忧不知花初九欠了苍舒什么,为何她甘愿抵命给自己,如今才知,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叫云陌溪的男子。
她是为了他,才甘愿抵命,救自己一命。
在贺兰山庄未灭之前,他曾想断了花初九对云陌溪的念想,如今方觉,他那时的想法又是多么可笑。
她与那个男人紧握的手,不正是说明了,她与他已经互许了情意?她见到那人时,眼睛瞬间迸发的神采,足以让世间的一切黯淡无光。
“原来……如此……”他扯出一丝笑容,却似是冷笑。
那么,她又为何来贺兰山庄?真的是来“投靠”他?
出来之后,古信跟在贺兰无忧身边,眉头又挤在一起,虽然他与花初九相处时间不长,但如何都不相信花初九想杀红琪。
花初九如此重承诺,甚至在公子毒发的时候,大喊苍先生为公子解毒,将自己的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不客气点儿说,她当时就是一心“求死”,又怎会憎恨公子和苍先生?即使憎恨苍先生,那直接去杀苍先生好了,为何要杀红琪?
古信闷闷地道:“主子,你真的相信是花初九要杀了红琪?”
贺兰无忧看了他一眼,古信心中憋着一口气,不说出来不觉得痛快:“红琪脖子上也有伤,如果花初九有心杀她,一剑封喉,何必还要挑选不会伤及她性命的部位?而就算花初九有心要伤她,以花初九现在的武功也不必非要用剑刺伤她。她虽恨苍舒,却从未伤他半分。花初九虽然个性鲁莽,但属下一直觉得她为人侠义,不会伤及无辜。属下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花初九应该并不是有意刺伤红琪!”
且若说花初九憎恨当初红琪逼迫苍舒要她命,自己也参与了,她为何不来找自己报仇?如此,疑点更多。
“你这是在为她说情?与她相处这些时日,你被她收买了吗?”贺兰无忧禀起脸色说道,古信连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公子心中也一定有所衡量。”
良久,贺兰无忧才道:“……是红琪自己往花初九的剑上刺的。”
古信一惊,他只想到花初九不会是故意的,以为她也只是无意,但没想到是红琪自己往剑上刺的:“那公子为何不为花初九澄清,与苍先生说明白?”
贺兰无忧背着手走到池塘边:“苍先生现在为情所困,自他以为花初九死后,他便心智动摇,更无从前的果决坚定,日日在悔恨中度过,你看他如今哪里还有半个杀人医仙的样子?如今花初九再次出现,我以为会让他重燃斗志,恢复信念,但我终究是想错了,花初九的出现只让他更加的癫狂,我担心他终有一日会因为花初九做出不该做的事情。现在让他与花初九做个了断,也是为他好。他是杀人医仙,背有血海深仇,就算他喜欢花初九,可花初九心中也无他,他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不如就断了他的念想。”
“……公子思虑周全。”古信垂首道,“是属下思虑不周,但公子,这件事既与花初九无关,你为何还要责怪花姑娘?”
贺兰无忧未语,实是花初九确实让他心生失望,只因想到花初九“死后”,苍舒悲伤欲绝,整个人都似被抽调灵魂一般,守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那时他们还在逃命,本该就地掩埋花初九的尸身,苍舒却因为花初九的“遗言”,将她一步一步背出大山,找到一处青山绿水之地,将她水葬。
然而她复活之后,却对苍舒依如从前,甚至将苍舒伤及吐血,还要杀他。而她对红琪,也并不像从前对弱小无辜那般心怀仁慈,竟然以刀像是玩乐一般划伤对方,这般冷漠麻木的姿态,与从前那个黑白分明的女子判若两人。
尤其是当花初九说,苍舒没死是便宜了,真是激怒了他,只是他还没来及教训她,人家的“男盆友”就出现了。
还有一个层面,却是他不愿意想的。
花初九出现之后,他确实高兴,但后来,他却逐渐的发现,自己的某些心神被花初九无声牵扯着。
花初九并非会狐媚之术的人,而是她也许活得太肆意、太任我,不像他们一般被命运所束缚,不达目的,永远不能挣开。
她可以纯粹到为喜欢的人去舍弃生命;为了一个承诺无怨无悔;她敢爱敢恨,让人靠近她便觉得是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她行事乖张,全凭心性而来,总是给人出其不意……
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意思,欣赏她“活出自己”的潇洒,到如今,他身负血海深仇,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像她那样肆意而活,她的自由自在,反而有时更像一根刺一样刺激着他。
碧水宫不灭,他就不得自由,但他没想过,碧水宫灭了,他是不是真的能自由了?
人之心,自以为能掌控,其实,最难掌控地便是自己的心,沧海桑田,心境的变化永远都是那么出其不意。
或许苍舒说得没错,他也许哪天会像苍舒一样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曾经情动。但他的人生有太多要背负的东西,感情却不是他最想背负的东西。
贺兰无忧与古信走在自家的院子里,忽然一个软包子就横冲直撞上来,“咚”的一声,软包子被撞在地上。
贺兰无忧垂眼一看,不是花初九的徒弟是谁?只是他方想扶起他,软包子就一脸惊惧,贺兰无忧的手一顿。
“阿雪。”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抬眸,是他,那个面容妖冶的男子。
他此时穿着一身蓝衣,宽大的袍子迎风浮动,一头发丝更是随着衣衫飘舞,一张绝美面容,似若白雪的肌肤,挺尖的鼻梁,一双墨色黑瞳,如水墨轻点,似是瞬间要把人吸进去,长长的睫毛,直直的,垂下时,就像落下的漂亮的黑凤翎。
连古信都看得心脏忽然快了两下,老脸都红了。
云陌溪站在不远处,淡声道:“阿雪,过来。”
令狐雪立刻爬起来,跑到云陌溪身后,拽着他的衣摆,有些惧怕地看着贺兰无忧,对云陌溪弱弱叫了一声:“师公……”
云陌溪抬手摸摸他的脑袋:“没事。”随后抬头看向贺兰无忧,一双淡若清流的眸子流光闪动,抬手抱拳:“贺兰公子,久见了。”
师公……
她与他果然已互通情意,甚至互许终身了吧,她来贺兰山庄找他之前,是不是一直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而云陌溪手腕袖口落处,一串朱红的手链甚是惹眼。
贺兰无忧缓步走过去:“云公子,久见,上次在宋将军府匆匆一见,未想,还有机会遇到云公子。”
云陌溪回视浅笑:“云某也没想到,还能见到赫赫有名的贺兰山庄少主无忧公子。阿九在贵庄多有打扰,还要谢谢无忧公子对阿九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