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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少爷到了,可以用膳。”从唐府陪嫁过来的小桂,轻声细步走了进来,侍候唐琬着衣整理。
抬眸瞧了瞧小桂,唐琬又念起小狐了。未知小狐仙家现今在天庭过得如何?能往凡间望见她么?仙梯的差事可有添多?唉,当时返阳,千钧一发,跃身入棺前,仅来得及与身后的小狐遥望道别,她多想好好握握小狐的手,与小狐相拥一会。人神鬼有别,怕且往后没机缘了。果然啊,憾事总是日新月异,无处不在,天君英明。
唐琬步出内厢,一抬眸,就见坐于桌边的夫君正往她碗上夹菜。
“琬儿,来!”赵士程冲她浅浅一笑,手中的动作并没顿住。
唐琬走近,看到巴掌大的小碗已被他堆菜两层高,不由得轻拧眉宇,“德甫,妾身刚吃用过燕菜,吃不消这些。”
“没关系,慢慢来。”赵士程素来有万般的耐心与工夫。
小桂站在旁侧侍候,不时悄悄偷察少爷与少夫人。每一回他俩一起用膳时,她都打从心底替少夫人感到欣慰。当初,她以为赵少爷此等人家,不会娶少夫人,没料到,赵唐两府竟结了姻亲;之前,她以为少夫人香消玉殒,少爷从此要过上睹物思人的孤伶日子,谁知,少夫人竟起死回生。
小桂心念,此定为上天的牵引与恩赐,大抵连上帝天君或是地府阎王,都舍不得让少夫人就此遗憾了尽吧。唐府所有家丁仆人,在私底下都一致认为,少爷与少夫人乃全绍兴最登对的佳偶,都盼着他俩能相守白头,就如盼着牛郎与织女能日日相见一般。如今,瞧瞧,少夫人经过个把月的调理,脸色润了,脸颊丰了,身枝也结实了,不如以往的弱不禁风。往下去,少夫人定能与少爷再恩爱数十载。
一顿饭下来,唐琬极力咀嚼,可实在吃不下了。
天君赐的三年阳寿,来之不易,她定是要好好吃好好喝,积极地活下去。不似以往,随意两口就无法再下咽,现今的她,能吃两碗米饭,绝不只吃一碗。然而,她此厢拼劲地吃,赵士程那厢拼劲地添,今个上的菜盘,又特别的多,仿佛要把她接下来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的饭量,一次过对付掉。她再不主动投降,怕且会活活撑死。
“妾身吃好了。”唐琬放下筷子,两腮帮饱鼓饱鼓的。
“还有许多呢。”
“德甫,妾身真的吃不下。”
赵士程顿住往她碗里添菜的筷,望着妻子那双带点儿哀求,又带些许嗔怪的水汪汪明目,失笑了,敢问他把她逼的。
“好吧。”
得到夫君的“特赦”,唐琬吁了口气。
小桂把碗筷收拾好后,两口子品茶时,赵士程温和地说:“琬儿,午睡过后,会有一位故人来访。”
“好。”
过往卧病时,时常有访客来看望她。有些是唐府的亲友,有些冲着赵府的名声,形形式式林林种种,赵士程都伴在左右接应着,抱恙的她其实应酬不多。
原以为,此回亦相同,所以午睡过后,等了半晌,小桂在外通传访客到了,却仍未见夫君身影时,唐琬甚是疑惑,竟还生出一丝忐忑。
那种疑惑,在见到访客之后,顿时消散,而忐忑,却更盛。
纵然他发髻凌乱,满脸胡茬,身穿粗布麻衣,脚上的靴子亦满是泥泞,像极了终年在外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的浪人,唐琬仍一眼便认出他。
“务观?”
想当初,她渴望能与陆游见面,亦因始终无法相见,以至于上天庭的路上郁结难解,求小狐助她下凡。现今,她身子好了,结亦解了,才终于得见。
奇怪的是,个把月前,她的魂魄才与小狐追溯过往,见了陆游好几面,可此刻她以凡人肉身与他照面,又顿觉之前发生的,仿如上一辈子的事。这一辈,她仍旧与他许久未见一般。
她在打量陆游时,陆游亦在打量她。她已经康复,顶着赵府嫡孙媳妇的头衔,一身华服,端庄大方且雍容尔雅,本就动人的容貌,因饱满的精神,乐观的眉宇,健康的气息,而益加明艳照人。可是,她此时映着他的眼眸里,没有波澜。于他,乃不祥之兆。
“小琬……”他意欲好好打声招呼,可一张嘴,方发现喉咙起了沙哑,话到一半,哽住了。他略窘地清了清喉咙,接着说:“我来了。”
唐琬稍稍一愣,才匆匆吩咐,“小桂,快奉好茶。”
似是挨了许久饥荒渴灾,接过小桂的暖茶后,陆游不客气地牛饮起来,唐琬随即又命小桂去厨房备些糕点。
“抱歉,我一直赶路,未来得及收拾就……一身狼狈地来找你。”陆游赔了赔笑,微泛倦意的目光不离唐琬。
“不打紧,谢过务观特意前来探望。”即便有过夫妻之恩,可他灼热的眼神,于现今她这再婚妇人身上,始终显得有些冒犯。唐琬不好直言相劝,唯有微微侧身,轻颔首,以避注视。
“我不仅仅是来探望的。”
唐琬神色微顿,随即从容地问:”府上两老可好?媳妇可好?儿子可好?“
“都好。”
“请代妾身向他们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