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过,宫宴上的人已经睡去七七八八,倒不着急回府,尽是借酒劲横躺竖卧的。
李息与崔胤费尽力气才回到宫里,见眼前情景,心中不免着急,敌人有耐心,在等待所有人失去警惕,而一切恰如对方所料。
他们反复沿太液池环绕,竟难能见到清醒的人,来宝眼尖逮着一个活的。
“你们看,坐桌上喝酒那位,兵部邢大人吗?”
崔胤跌跌撞撞上前,摇晃那人肩膀。
“邢大人,邢大人,邢风!”
那人双眼目浑浊迷离,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甚至打了个酒嗝儿。
“没用的,”李息止住他,“醉得厉害了。”
崔胤统领百官数十年,今晚这样的无力感,还是头一回。他几个时辰前刚被刺客所伤,面容疲惫,唇色泛白,官袍被扔在路上,一只鞋不知何时也跑丢了,他觉得自己恐怕将是大周有史以来最见不得人的丞相。
“那要如何?”
崔胤木然,却不是在对任何人发问,多年的骄傲告诉他,如果他自己都没有办法,其他人更指望不上。
李息一拂袖,把一张桌子扫净,坐了上去,抬头对上天空的明月,轻呵了声。
“丞相大人且开眼看,这便是盛世景象。”
“你说什么!“
崔胤横眉冷对,咒骂过去,却发现这个叫李息的青年,双眸竟是这样澄澈,如果…如果里面没有讽刺,那该是一对绝佳的眼睛。
“您比我明白,不是吗?”
李息看过来,平静道。
崔胤心口发紧,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可就是不敢去直视他。
大周国国祚五百年,不可否认它已千疮百孔,近十年,北境连失十六座城池,内部贪腐、宦官、欺压、无名税款,又添新疾,如今兵临城下,竟无人可用…
正思量着如何破得死局,李息站了起来:“还有个人能帮我们。”
他平生甚少与女人接触,看过的女子脸怕是还没有书卷多,见过也就忘了,但说来奇怪,不过两面之缘,如今他竟能清晰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往后李大人有什么困难只管找我”,姑且算得上一个承诺吧。
…
严阙被上官晴唤起时,头脑还是懵的,撤去屏风,吹了阵冷风,便清醒不少,待见到是李息与崔胤,就彻底醒了。
他们将大致经过说与她听,严阙一直蹙着眉头。
“这么说,宫外已经被兵围住了,可是宫内还无人发觉?”
“可以这么说。”
严阙脸色发白,“禁军都去哪了?”
李息冷静道:“有两种可能,一是禁军防不胜防,已全然被拿下。二是…”
他顿了顿,想严阙到底是不闻朝政的公主,又在不谙世事的年纪,自己如何解释,才能使她相信眼下真是危急万分?却听严阙道:“二是,禁军也反了。”李息正色:“不错。”
片刻之后,严阙看向了崔胤,一直以来,他都是大周的主心骨,也是她们这些学生的主心骨。
“先生可有计策了?”
“尚未。”
崔胤的脸色很难看,苦笑直言,事到如今,方果断承认事情远超预料。眼下所遇,较之当年神武行营闯宫和义军入京大有不同,他们不知敌人是谁,充其量有大致猜测范围,致命之处在于,宫里的人出不去,宫外的人进不来,消息无从传递,皇城固若金汤,如今却是他们的牢笼。
短短二字,道出的,是最坏的可能。
严阙知道,崔胤所不能,就等于百官所不能,宗族、皇亲更加指望不上。
“公主,还是早做打算吧。”
是李息。
严阙深深提气,强迫自己静下来,重新梳理眼下还能做的事情,半炷香后,着上官晴提自己的腰牌去宫里找寻禁军统领,崔胤整理装束,尽可能唤醒同僚,李息与来宝轻点节度使,她自己则去通知周帝。
…
更深露重,两名内侍依然兢兢业业地在寝殿外面守护。她走近,内侍便躬身行礼,严阙未说明来意,先问今日侍寝的是哪位娘娘,对方老实答曰“是丽妃”。
丽妃是五年前入宫的,算得上后宫“老人”,严阙想,这个时辰将父皇叫醒,再把人请到偏殿,难免惹丽妃生疑,更容易打草惊蛇,倒不如一并将二人请了,细说缘由。
她想好,便着内侍去叩门,叩了两声,周帝依然睡得很沉,只有丽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