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内,十步间一处篝火,仍是无法照亮阴森的小径,寂静的牢内响起重重的脚步声,继而是钥匙打开锁的细微声音。
盘膝坐在那里的女子见到来人后,冷若冰霜的脸上浮起短暂的诧异,眉梢间尽是浓浓的哀愁,自嘲一笑,道:“十多年未见,第一个来这牢里见我的人竟然是你—白妡。”
白妡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长身站在那里。二人一坐一站,就如此沉寂的对望着。
半晌,白妡走近几步,淡淡道:“我离开帝京近十六年,近日方回来。然后我一回来就听说你的事了。”
韩莫言多日不曾见过阳光的容颜愈发苍白,抬头仰视着多难年未见的故人,袖中的双手紧握,问道:“世间最恨我的人该是你,若不是袁慕维当年投敌,皇甫少华也不会兵败战死,你们新婚夫妻也不会天人永隔,让你孤寡半生。”
白妡摇头,温婉一笑,“其实我有女儿陪伴,并不孤独。倒是袁家当年百余条人口因此而丧命,着实太过残忍。再者你强撑到现在,不就是相信你的夫君袁慕维是冤枉的吗?其实我也从未相信他投敌叛国。”
韩莫言猛然一惊,冰寒的冷风灌进她的颈间也毫无察觉,显然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脑中空白一片,眸色不可置信,问道:“你也相信他?”
牢内温度太低,白妡有些不习惯,双手抵在唇间呼出一口热气,才道:“程婴活了,受尽世人唾骂,公孙杵臼死了,可他受尽万人敬仰。其实死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少华死了,或许是解脱了,你的夫君活着才是最不幸的。”
当初皇甫少华与袁慕维二人带领大军出战,结果一死一投诚。
韩莫言听着白妡的叙述,泪水毫不掩饰在她眼前一滴一滴滚落至尘埃,失声痛哭。当年边疆传来皇甫少华的死讯,也传来了袁慕维的投敌叛国的噩耗。陛下震怒,下令袁家满门斩首。她侥幸逃脱,却日日被人追杀。
白妡走至一旁稻草处,不顾脏乱俯身坐下,侧身看向她,笑道:“我听她人说了,你女儿在含元殿内的慷慨陈词,虽是女儿身,巾帼不让须眉,比我的孩子强多了。一年期限未至,你该安心等候,能帮的我一定帮你。不为其他,只为你的一颗慈母之心。”
牢中气氛突然僵住,韩莫言握住胸口的衣襟,那里痛的她几乎窒息。
‘哐当’一声,铁锈的牢门开了,进入一个身白色狐裘,内着绯色官袍的女子,雪肤白净,容貌端丽,长发如泉,眉心点点蹙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质,看见坐于那里的白妡,道:“皇甫夫人,您不该进来。”
来人面色不安,倒是引的白妡注意,她站起身,挥去身上灰尘,瞧着惯于沉稳老练的人今日却这般急躁,淡笑道:“百里大人,我进来不过半个时辰而已,怎么惊得你从宫中跑出来了。”
百里长天上前朝着女子微微俯身,又对着白妡做了请的动作,“皇甫夫人,先出去再说,再不出去,陛下那里我也无法交代。”
闻言白妡与女子打了招呼才随着百里长天出去,一面走一面问:“不会传至陛下那里去了?”
百里长天点点头,篝火打在她身上,添了几分恬静柔和,回道:“确实,不过被我拦住了,你该知在袁家一事上,陛下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石,你这般做来太过冒险了。”
天牢外漫天的大雪挡住了二人离去的脚步,白妡顿住步伐,侧身看着眼前不过十八岁的少女,言道:“我不过一介后宅妇人,一不弄权,二不结党,三不作势,有何可惧。不我倒忘了,那位陛下是千古难见的女帝,心思自是比一般帝王高深难猜许多。”
四周无人,白妡这番言语有着无尽的讽刺,温柔细语更是有着寒风凌厉般的刺人,百里长天唇角弯起,无奈道:“你还忘了,我也是千古难见的女状元,女子执掌朝政不一定非不如男儿。皇甫夫人是为了袁家一事不平,陛下当年残忍了些,也是杀鸡儆猴罢了。”
白妡摇头,眸色迷离,又道:“陛下的残忍着实让我心惊,十八年前,久旱无雨,农田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不知哪儿来的传言,说是需阴时出生的孩子血祭上苍,方可降雨。”
百里长天站在那里来了兴趣,追问道:“何谓阴时?”
“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孩子,”白妡回道。
百里长天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淡若远山的眉头蹙起,耳边呼呼冷风略过,“怎么可能有这般巧时出生孩子。就算有,也是个孩子,怎会引的老天降雨,简直闻所未闻。”
白妡温柔的双眸染上白雪般的寒意,吐出的话语那般阴沉:“有,陛下当真信了,为了安抚社稷,舍弃了那个不满周岁的孩子,说来也怪,祭祀后三日果然下了大雨,解了朝庭的忧患,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震惊不过须臾,百里长天恢复了冷静从容,瞧着白妡脸色上的无尽惋惜,好奇道:“陛下手握大权,一条生命何足在惜,不过长天想问的是,那个孩子是谁,我为何从未听闻?”
一片雪花吹入百里长天的肩头,白妡将其拂去,顺势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陈年旧事,陛下早已下命封口,再者你日日侍奉陛下,还是少知为妙,免得你整日提心吊胆。”
话落走下石阶,上了马车离去。
白雪皑皑,万里层云,江山如封,雪舞银蛇。
沉寂多年的帝京,又复往日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