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里长天(第2页)
帘外皑皑雪飞,银装素裹,道路旷远,风声飒飒。
帘内霭霭轻纱,香烟缭绕,茶香浓弥,万籁俱静
光洁细腻的双手轻轻拨动茶盖,双唇紧紧抿住,目光游离,长天坐于亭中,感到亭外不远处马蹄声声,尘沙飞扬。须臾间,帘幔被人掀起,寒风侵入。她起身迎向来人,深沉的眸光,轻声道:“张大人,长天今日特来为您送别。”
对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贬谪已是幸事。人生数载,张信杰好似通透许多,接过青鸾奉于的茶水,就势饮了一口,捻起自己花白的胡子,乐道:“好茶,御前之茶果然不同凡响,今日能得百里大人相送,也是人生幸事。”
旬家忠臣不杀则贬,长天着实不懂陛下心思,此案明明是秦俊臣胡来,张信杰与魏元忠几人清白无辜,可是陛下仍旧贬谪几人,帝王心思,让人难猜。
她道出实情:“张大人,陛下曾与长天说过,大齐姓旬,未曾姓过谷梁,而她不过是一个守护人罢了,你们旬氏旧臣不可逼之过甚,陛下也有难处。”
张信杰眉眼跳动,看不出信了此话还是未信,令人画不出他的神韵。他愈发淡漠,回身推出身后一个齐腰的孩子,继而看向长天:“秦俊臣身后是何人,您应该比谁都清楚,此去路途遥远,平安与否实在不知,这个孩子幼小,非我张氏门中,实在不需与我等同去。不知您可否收留他?他很懂事,你只需给他一角可眠之地即可。”
长天喉头滚动,这是托孤。寒风透着缝隙溜了进来,墨发荡漾,她看向孩子,孩子同时也在深深凝视她,二人目光相撞,清澈的眼神击向她的心间,她试着问:“他是何人?”
二人再是投缘,她也不能收留不明身份之人,这是大忌讳。
张信杰将孩子拉了回来,拍拍他的脑袋,笑道:“去马车上将你的行李拿过来。”
孩子走了,他才慢慢开口,然而却是石破天惊:“大齐有一个不成文的忌讳,双生不祥,必有一伤。因此,大多数人家为抱阖家安宁,去小留大。而他就是如此。他是一日我在好友家酒醉,路上跌跌撞撞误入之时,在草丛里捡到的,那里荒无人烟,若无我,他就是死路一条。”
当头一棒赫然而来,双生不祥,她闻所未闻,世间怎会有如此荒唐的说法,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犯了何错,就被钉上不详的由头,温和的双眸忽而冰冷地凝住,颤颤开口:“你怎知道他就是因为双生不祥而被抛弃?”
张信杰皱眉,道“说来也巧,我酒醉倒在了草丛里,扔他之人碎碎念将我吵醒,我从头听至尾,连他父母是谁,我都知晓。骇人之事,将我酒意吓去大半,无奈下,我只好收留他。”
风雪滚滚,吹乱的发丝散落在眼前,长天今日而来只为折梅送别,不曾想听到如此险恶之事,然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张信杰生冷入骨的声音再一次打破照晚亭的静谧,他道:“孩子是秦王之子。”
秦王是谁?长天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有关此人的事件,秦王,旬焦的兄长,她遽然一惊道:“他是旬家之后……”她能明白张信杰为何能够收留孩子,他心中信仰的仍是先帝,他心中是旬家天下。
百里长天的沉默在张信杰心中就是犹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作揖道:“既是如此,老夫不勉强您了,今日一别,他日不知可有相逢,百里大人,珍重。”
再抬眸时,已无张信杰的身影,长天跨步追上去,黑色皂靴在一望无垠的雪地上留下仓促的脚印,长路覆雪,白色的霓裳,她喊道:“张大人,留步。”
张信杰闻言立在原地,回身静静看着疾步而来的人。
长天粗粗喘气,雪花,蒙住了她的视线,道:“孩子,我留下。不过他必须随我姓,往日一切烟消云散。你回京那日,长天必将他送到您府上,期间我会尽力保他平安。”
“好,届时老夫再登门感谢。长天,你有帝王之才,可你却有着帝王致命的柔情,或许你适合为臣,陛下这么多年慧眼识人,这点老夫必须承认,”张信杰转身踏上离京的马车。
双眸,星光点点,马车的影子化为黑点消失,复杂之色油然而生,涣散的思绪无法聚集。孩子在她身旁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姐姐。”
长天收回迷离的目光,轻轻应了一声,牵着他的手往回走去,问道:“你多大了?”
孩子一步步跟着,“十一了。”
十一,长天不免多看了他两眼,个子有些矮,身子瘦弱,许是当年被抛弃后留下的病根,张信杰不知道给孩子增加些营养,果然不能相信男人会带好孩子……长天一面走,一面道:“张大人将你交给我,你就必须听我的。你唤什么我也不会在问,世家子弟该学的,你一样不许落下。如若他人问你是何身份,你就说是我弟弟,唤百里……长生。”
世间本就一人的她,孤独惯了,心如浮云,不用想着如何顾虑家人,天地间如一艘孤舟,浪荡在天涯海角,漂泊到何处,何处便是家,直到遇到了帝王之尊的谷梁,她才有着人间最初淡之情。而此番,她又多了一个莫名的“弟弟”,或许人世间她不再孑然一人,有了几许牵挂。
对于长生而言,百里长天的名字自初见起便刻在他的心中,流淌的岁月中只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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