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看着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问着进来的方仪,“我很可怖吗?那丫头现在看到我就像看到魔鬼一样避让不及。”
熟悉谷梁性情的莫过于方仪,她将茶盏放置在里她近的桌案上,垂手立在一旁,笑着回道:“您待她或许有些严苛,城楼之事也怨不得她,她不过不想世人误解你罢了。”
谷梁坐在软塌上,接过茶盏,眸光始终落在长天消失的方向。恋恋不舍之意,又凝眉,似是回复方仪似是自语:“这点人人都知,我怎会不知。”
“既然您明白,为何又……”
“明白是一回事,理解又是一回事,明白不代表我能接受她这种做法,只不过给她个教训罢了,只不过孩子心性,生些气,她又不是泥捏的,自然会有气性,”茶水入口,去了些寒气,又道:“那只白貂朕记起好像是你吩咐人养着,既然她回来了,你也将白貂送还给她,也了去你一桩事,那丫头回来也不提起,朕差点忘了这档子事。”
方仪眸子闪过些许惊愕,很快神色又镇定下来,笑了下,“您这是打算哄她?不过奴婢觉得再好的玩物,亦不如您几句话。”
“朕的话在她那里怕也无用,下药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谷梁声音不大,然而殿内就只有她与方仪,这个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方仪显然又是一惊,未料到谷梁仍将此事挂在心头,终归主仆如云泥之别,一时间也不再劝说什么,领了命退下,去寻那只白貂。
长天从屏风后走出来,因着殿内生了暖人的炭火,不比外面,换了一件家常轻便的衣裳,长裙曳地,绯色的衣饰上绣纹精美,楚楚纤腰,顾盼神飞,谷梁只看了一眼,便笑着打趣:“以前见你整日官服着身,偶尔换上女儿家的服饰,倒觉得有些惊艳。近日看你日日如此,愈发觉得你长大了。”
长天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谷梁的打趣也不回言,须臾间,殿内又归入宁静之中。幸好青鸾带着宫人推门而入,打破了沉寂,她自食盒中端出一碗面条,热气腾腾,一旁放置了一双筷子。
她走过去,看着再简单不过的阳春面却是兀自垂眸发怔,谷梁见她坐在桌旁迟迟未拾着,心中好奇便趋步走了过来,见惯了山珍海味的帝王,看着眼前一碗清汤面再次蹙眉,长天见她脸色变了,便明白她何意。
伸手拉她坐在一旁,巧笑道:“您要吃一些吗?”
不待她反应,就使了眼色与青鸾,后者会其意,便吩咐人取了一只空碗交于她。
长天接过来,拨了近一半的面条于空碗中,推到帝王的面前:“您试试。”
宫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偌大的禁宫中,难不成没有第二碗面条,见谷梁未曾动筷,便想着劝说:“陛下,是否再命人做一碗送来?”
长天仿若未听到这句话,若无其事般拿起筷子。谷梁抬眸,淡淡了看了她一眼,摇首屏退了满殿的宫人,视力停顿在眼前的半碗面条上,见长天吃得津津有味,也抬手拾着,捡了几根面条放入口中,顷时,蹙起了眉头。
长天见了,口中握着筷子,微笑道:“御厨放盐了,您为何这般愁眉苦脸。”
谷梁凝视着她,知她话中含意,也不介意,又吃了一口,才回道:“你喜欢吃这个?”
“谈不上喜欢,只是没胃口的时候会吃上一些。”
“面条极其清淡,若不是很饿,应该更吃不下才是,”谷梁已然放下了筷子,本就吃过午膳,再加上面条除了淡淡的盐味无甚味道,勉强吃上两口就无法吞咽了。
长天仍就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待吃完后见她碗中面条未动后,眸光闪了闪,放下筷子,唇边蕴着极淡极淡的笑容,“幼时,我有个小伙伴,她是母亲死后,父亲不管她,她就和我一样在外面随处跑,有时候在外面饿了,就两人定一份面条吃。我两几乎形影不离,日日在一起。”
谷梁见她神色变了,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把话说完。
“后来,有一日,我在家中染了风寒未出门,她无事就跑去隔壁村子,那夜她没有回来,我以为她回她父亲家了,便未在意。第二日隔壁村子被封了,说是感染瘟疫,我想办法进去见她,在四周找了很久都没有成功,第四日,那个村子被火烧净了,全村人都没有出来,我也再未见过她。”
谷梁有些明白去年帝京瘟疫,百里长天为何力求自己去处理,放火烧村是杜绝瘟疫蔓延最直接的办法,可也是最残忍的。而帝京爆发的瘟疫始发点不过是一些乞丐,当官者自是不会将之放在眼里,怕是再会爆发放火烧村的悲剧。
谷梁捕捉到她眼中的零星的伤感,心中似被冰雪冷了半寸幼时相依为命的玩伴,却身遭不测,一生都无法忘怀,低眸看了碗中的面条,素来冷然的面容之中露出了些许不忍,轻声说:“那次瘟疫并未报上朝堂,我也不知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你应该放下才是。”
“忘不了,就像您无法忘记我对您下药那样。”说完,轻微的呼吸如细风漫过绿油油地草地,带不起半点浮动。
谷梁握起她有些轻颤的双手,眉宇见不再是朝堂之上的清冷傲骨之态,清静如水的眸子漾起了微微涟漪,宽慰道:“方才我与方仪不过随意说了两句,你莫放在心上。你一人活至如今,早已有了自己的处事方式,或许我心急了些,但是长天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万人瞩目,我不想她人诟病于你。昨日是我失了分寸。”
见她仍旧不语,谷梁轻拍了她的手背,语气比之方才轻松了些许,“昨日你告诉我你未过孝经,我以为你在诓我,你一个满腹诗书的及第状元竟未读过孝经,几人会信。昨日是罚重了些,却也未罚错。”
忽而几滴烫人的泪水落于手背上,长天微微侧目,喉间涩然,“我未曾骗过您。”
“是是是,以前都是我骗你,成吗?”谷梁笑了笑,将人揽入怀中,避开伤处,抚上了她脑后的乌黑顺滑的秀发,正色道:“人,莫要往回看,该向前走,忘了她,不要总因之而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