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凤烨,她呼出一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刚才那么紧张,难道潜意识里她以为还有别人会来吗?
凤烨只深深的凝望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什么节哀什么珍重他都一个字都没提。丧父之痛,不是任何言语能够安慰的,他理解她此时的悲伤,所以没有劝慰她。
他转过头望了眼新漆的棺木,默默地走到灵前,点燃了三柱香,举过头顶,跪下拜了三拜再插到香炉里。
“临王殿下吊唁!”管着通报来客的仆人这才省起要通报,急急的喊出凤烨的封号。
下面守灵的偏房子侄连忙嚎哭,不过哭声却跟先前的有气无力有所不同。没想到丞相生前的死对头竟然会亲自来给他祭拜上香,这可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惊喜。
是惊喜,因为凤烨的露面对于已失势的宇文家来说有着重要的意义。起码表明了丞相跟临王并无过节,连他都亲自来吊唁丞相,其他的人再来也就不算得罪白贵妃了。
凤烨磕了头上完香,这才起身对着坐在灵前的宇文夫人劝慰道:“死者长逝,夫人要节哀!”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宇文夫人却激动到不行。她欣喜的抬头望着凤烨,要不是碍于这种悲痛肃穆的场合,她定会对他陪上笑脸以示亲和。
“宇文家塌天了,又没有男丁,妾身跟晗若两个女流之辈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呜呜……”她用袖试泪偷眼瞧了瞧凤烨,又悲泣着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宇文家没有顶梁柱了……”
“你的那个外甥呢?丞相生前那般厚待他,死后怎么也未见他来披麻戴孝?”凤烨的语调里不无讥讽,他瞧着宇文家的人根本就没一个顺眼,要不是晗若……他再望了她一眼,咽回了后面继续嘲弄的话。
“咳,那个没良心的,丞相算是为他白操一世心了!还是临王殿下好啊,重情重义,又仁慈宽厚不计前嫌!呜呜……丞相泉下有知感恩不尽!妾身跟小女以后就要仰仗王爷的照顾了,只当可怜我们孤女寡妇的!”宇文夫人揩着泪眼,喋喋不休的罗嗦着。她知道要在平时凤烨别说在这里听她废话就是多站一会儿都嫌厌烦,不过此时她吃准了他会听她絮叨下去,因为她的话里牵扯着晗若。她知道他极愿意做宇文家的靠山,他也很乐意让晗若依靠着他,而宇文家现在也的确太需要他这样的靠山。
“放心吧,只要有本王在,宇文家就绝对垮不了!”凤烨果然很受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提得有点高,那魅惑的眼角挑起,瞄向垂首哽咽的晗若,略有期待。
不过晗若再没抬眼看他,只顾哭自个儿的,好像把他这个人给忘了。
她依然沉浸自己悲伤的世界里,无论是谁来都改变不了父亲已经离去的残酷事实。宇文夫人在意的那些东西她半点都不在乎,她对虚名和浮利没有半分兴趣,只想好好的陪伴父亲几日,等安葬了他就带着宇文夫人一起上天山投奔司徒夫妇。
正哭得悲凄忽觉身边多了人,她有些奇怪,那些来陪伴守灵的本家子侄都是男丁,这种场合除了女儿和儿媳所有女眷都不可能参加,谁会挤到她这位宇文府的独生女身边跪下?
抹了把眼泪,她侧头一瞧,见竟然是凤烨。他跟她并肩跪在灵前,默默的往火盆里添着纸钱。
停止了抽泣,晗若抬起头,发现不光她,灵堂前所有人都呆怔住了。凤烨的架式分明是以宇文家女婿的身份陪着晗若,他这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凤烨泰然自若,他长跪在灵前没有打算要起身的意思,看样子准备陪晗若守灵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跪在这里算什么?快起来!”晗若红了脸,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摆。
“你爹威风一世热闹了半生,死后当然不愿灵前冷清!有本王陪在这里,保管这三日来吊唁的人踏破门槛!”凤烨侧过头,温和的对她解释。
“不需要的,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爹见了更生气,我也不希罕他们来!再说了,你的身份跪在这里也不合适!”晗若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悲啼而有些嘶哑,不过语气很坚决。
“本王觉得很合适,难道你不希望这几日有我陪伴着你?”男子的声音依然魅惑,不过却多了丝感人暖意。
她没有再说什么,他既愿意陪跪就让他跪吧!她低垂下头继续悲啼,不过这次感觉心里没有那般空落了。有人陪伴在身边总是好的,尤其这种孤独绝望的时候。
凤烨没有夸张,果然随着他跪守在灵前没多久,来宇文府吊唁亡灵的人明显增加,而且越来越多。
那些官员在吊唁时也不再来去勿勿而是很夸张表达了自己的悲痛之情,痛哭时嗓门都拉得很大,好像唯恐灵前的临王听不见似的。
凤烨默默的添着纸钱,阴魅的俊颜显得格外冷峻,他连一眼都没瞧那些官员,而晗若压根连头都懒得抬。
卯时许,有几位妇人来劝宇文夫人和晗若用早膳,两人都摇头不理,到宸时许,晗若担心姨娘身体承受不住,但收了泪劝她去休息一会儿。
宇文夫人素来养尊处优,几时曾受过如此苦楚,先前还碍于脸面没有用早膳,此时早就又冷又饿,浑身筛糠一般抖着。见晗若劝她,也顾不得再矜持,便半推半就的在丫环的拉扯下退出灵堂。
劝走了宇文夫人,其他跪守的子侄也起身大半,由仆人领到前厅里用早膳,灵前就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人。
晗若也劝凤烨去用早膳,他深凝她一眼,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吃我也不吃,你不喝我也不喝,你不休息我也不休息!”
赌气般的话语听在她的耳里却感觉一丝甜蜜,原来这样悲苦的时刻,她不是孤独的,还有一个愿意时刻陪伴着她的人。
感情就是这样奇妙,产生的时间也很奇怪,那奢华的王府,浩荡的排场,帝王般的娇宠都让她感觉索然无味。而在这样一个寒风料峭的冬日上午,在父亲的灵堂前,男子这样带着嗔怒的话语却意外的敲开了她久闭的心扉。
有泪涌出来,但她愧疚的发现并不单单因为父亲,更多的竟然是为眼前的男子。
狭长的眼眸凝住她,那墨玉般的黑瞳像一个无底般的漩涡吸去了她的神智,让她不由自主的沉沦……
“司徒渺前来吊唁!”仆人拉长着音调的通报惊回了晗若的思绪,她连忙回过头望向门外,果然见司徒渺一身素衣疾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泪眼婆娑的秋蓉。
晗若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起回来的,见到亲人已压抑下的伤悲又升腾起来,她哇得一声再次哭得天昏地暗。
司徒渺神情严峻的走到灵前,先看了晗若一眼,没有急着劝慰她,只是慢慢的焚香叩头。
秋蓉已穿了孝衣陪跪在晗若的下首,两人抱头痛哭一场,直到有仆妇上前劝慰才停止。
司徒渺走近晗若,刻意忽略她身边的凤烨,只盯着她低声劝道:“长辈总有一天会离开我们,他在天有灵不会希望你过份的悲痛!节哀吧,好好照顾宇文夫人……”
晗若擦着眼泪的时候看到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似曾相似的人影,她侧了侧身子,定睛一瞧,看到正在父亲灵前上香的人竟然是——欧水澈!
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一直待在深宫里吗?他现在不是应该在照顾重伤未愈的司徒浩吗?他来凤凰王朝司徒浩知道吗?
无数的疑问瞬间占据了她的脑海,惊惧暂时压倒悲伤,她怔怔的瞪着欧水澈,见他有条不紊的祭拜完毕,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华丽而小巧的锦盒,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看起来有些阵旧褪色的香囊放在了灵桌上。
瞳孔猛得收缩起来,晗若咽回了喉间那声模糊的惊呼,浑身神经质的颤栗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冷饿。
欧水澈似乎没有感觉到女子的惊愕,他径直往她身边走了几步,因为被司徒渺挡住,所以他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臣见过益王殿下!”欧水澈很恭敬的对着晗若身前的司徒渺躬了躬身。
“我早就不是什么益王了,你只管效忠你的新主子就好,不用跟我这般客气!”司徒渺似乎连一眼都懒得看他,眼睛仍然盯在晗若的脸上。
欧水澈并没有因司徒渺冷淡的话语而难堪,仿佛给司徒渺施礼只是一项必需的过程,至于对方是什么态度,他并不在乎。“晗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他望向晗若,语气仍然如从前那般温润好听,只是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晗若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她的目光很艰难的从灵桌上的那只香囊上移,慢慢移到欧水澈的脸上,后者的俊容似乎有些憔悴还带着一种多日缺乏睡眠的疲惫。
“你怎么来了?”她终于开口了,不过目光满是戒备和警惕。
“我们是朋友,尊堂仙逝难道不该来吊唁吗?”男子的眸光隐隐有些受伤。
晗若咬唇,斟酌着字眼:“你的主子允许你来吗?”
他似乎也在措着合适的词儿:“他本来也想来的,只是……刚刚捡回一条命,还下不了床!”转身再瞥了眼灵案上的香囊,呶呶嘴说:“他说,那就代表他了,放在灵前权代他以尽孝道!”
“哈哈……”晗若竟然失声笑起来,如此场合如此心情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笑得出来,而此时她竟然真真切切的笑起来,那是讽刺的笑。“那一刀扎下去没能要他的命倒把脑子给扎坏了,他尽孝道?他凭什么尽孝道?他有什么资格尽孝道?”
欧水澈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只再对她轻吐了两个字:“保重!”说完就飘然离去。
“不用理这个奴才,一身的奴颜媚骨!”司徒渺语气里满是不屑,自小他就跟欧水澈不和,相反皇兄倒跟欧水澈臭味相投,莫离先生也喜欢他们俩多一点,对他却不怎么待见。
晗若没有搭他的话,飘忽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灵案,盯在了那只已褪色的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