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李清照《鹧鸪天桂花》
平纹绢底儿,莲花、芍药、牡丹、菊花簇拥四角、馥郁争香,秋菊冬梅团着蛟龙得水、云中戏珠……
这幅云龙纹包袱足足耗了两月光景,如今总算端倪初见,只是隐约间总似缺点什么。芝兰顺着纹理抚绢,一针一脚皆不容有失,平绣、打籽、钉金、钉线均无可挑剔,可……复把绢子端出一尺开外,端详复端详,云腾雾绕、祥龙宛转飞动。虽近在咫尺却似缥缈于千里之外,原是为昭显王者之气,只怕管事嬷嬷挑剔下针虚浮。
不及细想,明日便是交绢之期,纵非十全十美,勉强交差或是可以的。只是芝兰惴惴不安的是,唯恐砸了额娘满洲第一绣娘的雅号。内务府管制甚严,辛者库罪籍婢妇本是不配操持天子用度,只是四执库掌管天家穿戴,天工巧夺当属首要,门第之见也就稍稍放松了。芝兰额娘秋氏凭着一双巧手才谋得为皇家针黹绢帕小件的差事,总算好过在皇家庄园运粮送奶的杂役。
只是常年挑针引线,未近四十,秋氏便落下眼疾,如今每每用针便双眼肿痛泪流不止。芝兰实在不忍,央了半日才得阿玛默许,替秋氏完成这笔差事。
芝兰知道额娘答应代手一事,是想趁机拿着绢子去央求四执库的姑姑。明年开春芝兰便年满十五,再由不得搪塞推脱,得经内务府选秀入宫了。选秀一直是秋氏的心头大石,去年,举家上下不知央了内务府多少司局掌事,总算以芝兰感染风寒不宜入宫为由给拖了下来。
对八旗名门闺秀而言,选秀或是光耀门楣的康庄大道,当今天子风流倜傥、举世无俦的坊间传闻更令八旗少女为之动容,翘首以待三年一期的礼部选秀盛事。而对内务府包衣而言,虽名为选秀,实则是无穷无尽的劳役,内务府每年一期的选秀是包衣少女的独木桥,能求得一位慈主便是最大的希冀,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三生的造化。
而对辛者库罪籍女子而言,想在嫔妃贵人处谋得一份差事已然是痴心妄想,大多被配到各司局做低等劳役。虽说幸运的三五年便可出宫,最晚二十五岁便可出宫自行婚配,但秋氏每每于此都不敢深想。秋氏是江南汉女出身,并不曾经历选秀,深宫只是历朝诗词里的悲春伤秋,正因此便显得愈发枯寂骇人。
芝兰伸手抚了抚秋氏微锁的眉角,娇嗔道:“芙蓉如面柳如眉,额娘,再皱眉就不美了。别愁了,阿玛不是说旗里的朱先生批命道我此生富贵非凡吗?虽不定富贵,平安总是无虞的。四执库的姑姑看到这绢子得了额娘真传,定会收下女儿。”
“你这孩子,口无遮拦,被你阿玛惯坏了。”秋氏佯嗔莞尔,不经意地抚了抚眉,虽已然三旬有余,眉眼之间却依稀能辨昔日山黛秋波的绝代风华。为这双盈盈美目,阿布鼐曾倾尽家资不远千里迎娶。“为汉籍贱妾而家徒四壁,我陷你阿玛为觉禅氏家族所不齿,今生实难以为报,哎……额娘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觅得一位如此有担当的男子,为你遮风挡雨。可惜……这昭华岁月全要糟蹋在深宫里,哎--”
“额娘,你闻闻看,院里的桂子开了。”芝兰实在不想继续这沉重的话题,拉着秋氏出了东屋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