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不稍稍上点胭脂?”嬷嬷轻问道。
芝兰摇摇头,只是拉着小张子急急走到墙角。“纳兰大人说,‘勿心慌,去便是了’。”
“他真这样说?”芝兰难以置信地轻摇了摇小张子,小张子木木地点点头。秦嬷嬷分明也听到了,只佯装不知,轻轻拍了拍衣角。
芝兰不知是如何从月华门一路穿行到乾清宫的,周遭建筑竟不曾入一眼,心底疑惑,真如容若所说,是自己多虑吗?
梁九功上下打量芝兰,浅绿宫服清淡素雅,两把头髻随意挽成,除了一枝木簪竟无半点头饰,粉黛未施,连花盆鞋也不曾换上。真不知这姑娘是假意清高,还是着实糊涂,梁九功低头望了眼右手背不禁心疼,只是复抬头撞见芝兰的眸子,片刻方知胭脂水粉原是何等俗物,天生丽质难自弃。
梁九功面上泛着笑,道:“跟我来吧。”芝兰些许木然地随着入了殿,行了大礼。
“皇上,人带到了。”梁九功微微抬眼,见主子依旧侧歪在软榻上,无精打采地翻着书,轻声禀道,“奴才退下了。”说完,朝芝兰使了个眼色,便退了下去。
芝兰木木地跪着,低头不语,心底慌乱,只是片刻便清醒,这幽香……
“就打算这么一直跪着吗?”玄烨未往外瞧一眼,冷冷说道,“起吧。”
这声音……芝兰心底莫名慌乱,定定地抬头循声望去,一片明黄晃眼,软榻下一对玄黑靴子,榻上一袭明黄轻装轻然侧卧,虽只是侧脸看不分明,但这轮廓……芝兰顿觉这心仿似吊到了嗓子眼,眼前一瞬模糊,呼吸都渐渐浑浊起来,不……只是看错了……芝兰惶惶地摇头,身子却莫名颤了起来。
那袭明黄动了动,翻身,直坐。四目相对,芝兰赶紧闭目,两道泪痕划过脸际,愣愣地伏着腿朝外挪退,只是双脚仿佛僵住一般。
榻上的帝王,先是一怔,继而盯着锦帘那头跪缩一团的绿影,眸子里闪过万般情绪,惊、喜、怨、怒,最后竟凝成一簇火,书页被拧得嘶嘶做响。
芝兰怯怯地睁目,白皙面庞瞬间失了血色,竟似海棠初落的盈白,眸子闪着泪光,睫毛翘动,惊、羞、爱、惧只化作那缕不经意滑落的碎珠,双唇微启却噤然无声。
喉结一紧,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满目不屑,玉白俊朗的眉宇仿似腾起一层轻薄霞雾,冰冷似冬凌的声音飘起,“竟是你--说--你阿玛究竟给了那奴才什么好处?竟把你送到朕这来了!”
芝兰惊到,死死地摇摇头,嘴唇咬得生疼,颤颤道:“没……没……”天旋地转般,竟是无法出声的痛楚。
啪--
玄烨手中的书页拧成一团,狰狞地甩落在芝兰眼前。
啪嗒--啪嗒--泪珠散落书页,芝兰死死掐住虎口,望这生生痛意能带来一丝清明。
怒目掠过一丝不舍,瞬时温和稍许,背脊似无力般靠在墙上,移目仰头,带着一缕倦意,抑着愠怒道:“乾清门前惊扰圣驾,朕当你无心之失……景运门前私会容若,朕全视作故人小聚……保和殿--”
语气骤然变冷“会--裕亲王……御膳房笼络梁九功……乾清宫--踏进了朕的暖阁……若说一切皆是无心--当朕七岁孩童吗?”
芝兰已稍稍定下神来,猛地摇摇头,颤声解释道:“我……奴才……从不知富察原是……奴才不知……奴才自知百口莫辩,只是从不曾想要攀附权贵,更不曾想攀龙附凤。若是奴才曾奢望,奴才……”
“哼--”玄烨闻声冷笑,眸子里依旧燃着怒火,道,“你不过想说……对富察情有独钟罢了。朕……曾几何时,信过你。朕……给过你机会。若你安分守己地待上一年半载,朕或许就彻底信了,信你对富察一往情深。可惜……你和你阿玛一样……耐不住性子。他算计裕亲王,你……”乌眸簇着一团火,灼烈却凌冽,嘴角紧抿,双手揪着明黄软垫拧起一团褶子,似从牙缝里挤出一丝颤音,“算计朕--”
声声刺痛,若龙抬头曾受剜心之痛,那今日便是凌迟,芝兰神散地晃了晃头,浑身颤抖,痴痴怨道:“你……竟是……这样看我的……”语毕方知已犯大不敬之罪。
玄烨一怔,嘴角颤了颤,手松了开,眸子里的火焰似瞬间熄灭,急急移目倒似慌乱躲避,唯是用右拇指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你不会跟朕说……你天真到……觉得今日来,便只是给朕捏捏肩吧?”猛然睁眼,直勾勾地瞅着芝兰,“嗯?”
芝兰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之人不是富察……而是……天子,掌控生杀大权何其可怖,只是心底分明不是恐惧,若是……只是一死,或许也就释然了。这死结如何能解?今生已尽……蚀骨的绝望暗涌心底,芝兰木木回道:“奴才不想来--奴才有求嬷嬷……奴才有--”芝兰止语,不可连累容若,不可……
“这样说来,你倒是被逼的?”又是一丝冷笑,嘲讽道,“宫里多少女子望一夜承恩?像你这般……处心积虑攀龙附凤的,比比皆是,但敢做敢认,朕倒也服了。若能……哄朕开心,朕或许就遂其愿……赏了。若这是你……所求的,朕……今日给你机会。”一语说完,自己也惊了,只是话从口出,覆水难收,玄烨正了正身子,移开眸子,定定望着明黄锦帘。
芝兰木然,呼吸都已不畅,嗓子像塞住一团棉絮,既无力又窒息,心已碎得毫无知觉,当头一棒的羞辱已叫人力不可支,绵绵地伏在地上抽泣,却哽得无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