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刘禹锡《竹枝词》
芝兰福礼谢过魏珠,便急急朝通屋走去,岂料林嬷嬷已一早候在门口。
“林嬷嬷,前几日谢谢您手下留情。”芝兰初时一怔,少顷福礼谢道。林嬷嬷摆了摆手,脸色稍见平和,说道:“我也未做什么。这通屋人多嘴杂,你收拾两件衣裳来我屋里换洗吧,我已吩咐萍儿汲水准备了。”芝兰愣了愣,刚要推谢,林嬷嬷已昂首迈步离去。
众人见芝兰入屋皆急急埋首,面露愧色。芝兰抚了抚昔日三人的床席,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噙着泪不及细想,掏出锁匙取出妆奁,又草草拣了两件衣裳便匆匆出屋。
林嬷嬷不在屋内,一早腾地儿去别处溜达。屋里热气氲氲,一缕芬馨拂面,皂汤上零星缀着几点海棠花瓣,芝兰不由苦笑,嬷嬷的此等小恩小惠,无非为图一朝知恩图报罢了。若是嬷嬷得知此行的缘由,恐怕避之三舍而唯恐不及。
捋开发辫,青丝垂肩散落,松解腰带,宫衣层层剥落……浸入澡盆一瞬,一阵刺痛,白皙凝脂上红痕斑驳,水光潋滟下酷似一幅漆烟彩墨画,由着皂汤沁入肌肤、刺痛心扉,芝兰捧起片片海棠洒落盆外,此去哪里是嬷嬷所想的邀宠,负荆请罪罢了……
松松挽了把发髻,轻启妆奁,摘下桂子盈挂耳际,抚了抚青花瓷盒,一瞬迟疑,拧开盒盖,一抹胭脂红若赤霞烈焰,蜻蜓点水般着了一点,缓缓于掌心晕开,食指轻点于脸颊双唇,又取了荷包轻系于腰际,唯望相伴数十载的馥郁给自己带来一丝安宁……
凝望着镜中之人,芝兰不由双颊绯红,此番淡抹胭红,竟是在想什么?恐再无机会上妆,糟蹋了这抹胭红?还是……唯望耳际的桂子能唤起昔日的一丝情分,换得庆芳、银月一身平安?
开启房门那霎,魏珠闻声急急迈步上前,催道:“赶紧吧,时辰耽误不得。”芝兰微笑着点点头,踏着月光,紧随魏珠而去。
乾清宫西暖阁,玄烨倚坐软榻,凝着案几上的荷包和帕子,帕子如红梅飘落皑皑雪地,赫赫刺目,洌洌目光透着几分寒意、几分愠怒、尚有几分道不明的错杂,凝神半晌后,冷冷问道:“可招了?”唯是双眸依旧未曾移目。
“没……还没……那奴才一口咬定是迷路才乱窜到乾清门,并非通风报信。”梁九功弱声低禀道。
“他可比你机灵。”玄烨捡起荷包拢在掌心,不肖检视其他,单凭这缕幽香,所属何人已了然于心,手掌一紧,淡然中透着几分凌冽,道,“问了个把时辰,连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都对付不了,你……这个总管算是白当了。”
梁九功咽了口唾沫,慌忙跪下,叩首赔罪:“皇上,奴才愚钝。只是……这……帕子……想是事出有因,奴才唯恐……伤了……无辜,不敢轻易对这奴才用刑。小珠子已去浣衣局带人,请皇上稍后片刻。”
玄烨闭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非是万不得已,断不会以血为书,心头暗涌的焦虑担忧愈酿愈烈,较之她的平安无恙,私相授受之嫌何等微不足道,喟然道:“今日之事,不可泄露半句……起吧。”
“奴才明白。”
梁九功睨着闭目凝神的主子,又瞟了几眼殿门,小珠子怎这般磨蹭,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今日之事如何收场尚难以预料,唯是可以肯定主子对这丫头尚存几分不忍,私相授受乃宫闱重罪,若非不忍,绝不会亲自审问。
殿外传来几声轻叩,想是人到了,梁九功振了振,瞟了瞟主子,轻声道:“皇上,人到了。”玄烨未曾睁眼,唯是嘴角轻抿,微微点头。
梁九功会意,领人入殿。芝兰惴惴不安地挪着步子,暗香锦帘、一饰一物皆警示不堪回首的那幕,五月天却依旧寒意逼人。梁九功朝芝兰使了个眼色,瞬时犹疑,蹑手蹑脚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