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韶光如梦里。寸寸关河,寸寸销魂地。落日野田黄蝶起,古槐丛荻摇深翠。
惆怅玉箫催别意。蕙些兰骚,未是伤心事。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文廷式《蝶恋花》
晨曦透过窗棂,洋洋洒洒暖落满屋。眼睑微启,明黄映着昭光熠烁晶莹,五爪青龙盘旋床柱床顶,四爪青龙缠绕床腿床裙,沉香木乌黑亮泽,幽芬龙涎萦绕鼻息,芝兰只觉此地无比虚幻缥缈,唯是一瞬,腾地坐起,环视四下,心如鼓擂。垂目瞟了眼明黄锦被,慌得一把掀开,急急下榻挽鞋,四下急寻外衣,方惊觉亵衣都已换过一新,心不由一悬,芝兰瘫坐榻上,伸手抚了抚额头,试图回想昨夜之事,竟一片浑噩。
“咳咳--”一声佯咳,魏珠弓腰立在锦帘后,低首轻语道,“姑娘醒来便好了。皇上吩咐,姑娘在此候着,切勿四处走动。就请姑娘先洗漱上药吧。”说罢,轻轻拍了拍手。
芝兰愕然,顷刻急问道:“公公,皇上可有吩咐候到何时?我……”话未说完,四个宫女已端着金盆、帕巾、膏药和衣物款款而来,芝兰只得噤声。
魏珠脸别在外间,笑笑宽慰道:“姑娘不必挂心,养蜂夹道那边,一早已差了太医,晌午过后就有消息。浣衣局那儿……师傅正在彻查,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至于皇上……那就说不准了。”
“真的?”芝兰闻言簌地站了起来,脸上浮过一缕久违的笑意,轻轻阖目,合手喃喃祈祷,“多谢萨满大神庇佑,多谢……”
“姑娘该谢的人,应是皇上。”魏珠轻声撂了一句,幽幽退下。芝兰缓缓睁目,凝了眼对面的龙榻,心头扬起一丝暖意。
“姑娘,我们先给你上药吧?”领头的宫女和颜悦色地问道。
芝兰点点头,接下来木然地宽衣、上药、穿戴、洗漱。尔后,又有宫女呈上早膳,几款点心道不出名字,玲珑精致、清淡爽口。时下,芝兰些许食不甘味,只是略略品了几口。痴痴呆坐榻上,暖阁内空无一人,芝兰心下无比慌乱,虽已请医仍是放心不下,不知庆芳、银月近况可好,又担忧圣意难测,记得昏厥前他分明已动怒。芝兰摇摇头,刻意遥想宝珠洞、牧场,他的曼声笑语,他的豁达宽厚……唯是一切仿佛渐行渐远、日益模糊,暖阁内唯有圣意独裁、正言厉色的君王,心头一瞬尽是凉意。芝兰无力般斜倚软榻,一眼瞟到案几上的书,随即想到当日哐嘡甩地的那一怒,竟是一怵。慌忙移目,片刻又不忍回望,芝兰迟迟伸手,捧起书页,缓缓翻阅,不由一怔,书签竟是那枚木簪。瞬间,泪光涟漪,芝兰赶紧合书,回放案几上,复又正了正,心间那缕暖意却更甚,融得他此前的万般寡情似一瞬烟消云散。一滴泪滑落,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
乾清宫南书房,裕亲王缓缓踱着步子,心头那缕不安挥之不去。清早便得旨入宫,如今候了近两个时辰,尚不见圣驾,从不曾如此,此番竟为何事?莫非边关告急?莫非南方战事竟生变数?不会……
福全不耐地复又坐下,焦虑地抿了抿茶,这茶都已换了四茬。随着宫人一声长唤,福全急急起身,行礼道:“臣叩见皇上。”
“免礼……”声音淡得出奇,玄烨径直主座坐下,捎了眼凝视,目光亦淡得出奇。
福全一怔,转身面向玄烨,不敢就坐,含着笑意,问道:“一早得了圣旨,臣欣喜万分,有些日子未见皇上了。未知皇上所为何事?”
玄烨淡淡扫了一眼,道:“坐……不过拉拉家常罢了。”
“谢皇上赐座。”福全拱手谢过便款款落座,唯是眉宇间凝着一缕不安。
“福晋……近来可好?”玄烨手指拨了拨茶垫,漫不经心地问道。
福全心下一惊,皇上断不会无故发问,莫不是……振了振,言辞恳切地说道:“皇上……贱内素来娇蛮,又喜宫内走动,莫不是惹了什么祸事?若是如此,臣……”
玄烨一摆手,断然截语,轻笑道:“福晋时常来给皇祖母请安,孝道为先,理应嘉奖,岂可责难?”福全不知如何接语,唯是尴尬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