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草木, 一岁一枯荣。光阴荏苒,已是生死别离后的第四个年头。
和往年一样,每逢到了今天这个日子,欢喜都会著一身素服, 长久地跪在坟前。她脸色苍白,纤细的指无声地抚过墓碑上纂刻的字, 从“恩公”二字开始, 轻触慢慢往下, 沿着铁划银勾的“程”字,摩挲至苍劲有力的“仲”字, 尔后, 静静的停在如云烟的“颐”字。
已经过去整整四年,可每年的今天, 欢喜总会由着自己失神,怔愣, 眼眶慢慢泛红, 然后,泪水潸然而下。明明知道程仲颐活着的时候定是不愿意看见她为他流泪,事到如今, 她也只能以这种伤感亦无奈的方式缅怀他,想念他。
欢喜不说话,眸子噙着泪,从身边的竹篮拿出几碟自己下厨的小菜,逐一摆放到坟前, 再然后,她拿出一壶女儿红,朝空空的酒杯里满上,轻轻地放在菜碟旁。
她忍不住叹息,拿起另一个酒杯替自己斟满,送到唇边,深深的抿了一大口,再抬眸凝向墓碑时,酒入愁肠,化作她夺眶而出的一连串泪珠—— 她一直自认为最对不起怀真,不曾想到头来,却是让最无辜的他葬送了性命。
“又是一年,我又来探望你了,”欢喜哑哑的道,泪眼婆娑,“仲颐大哥,你这一年可好?”
自然没有任何人回答她,每每这个时刻,她亦不再多言,反而给自己斟上第二杯酒水,独饮,再放下空杯,任由自己默默的流泪,长时间的流泪。
直至坟上青草被春风柔柔地拂过,鼻端嗅闻到了淡淡的草木芳香气息,欢喜才勉强停止了哽噎,抬起脸,红着眼眶看着墓碑好一会儿,才黯然叹了叹气,幽幽开口道:“我还是老样子,没太多变化。你放心罢,我许久许久不曾见到花倾城。想必,他已然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多余之人的存在。”
她抱着孩子从紫微阁纵身坠下的那一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想还能再度睁开眼看尽这人世…… 虽然,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居然是一脸冰霜的花倾城。
她不懂为何没有死,也不懂得为何还能身处落花轩接受御医的诊治,直至一百多天后,浑身是伤的她终于可以下床走动时,她再度见到花倾城。
时隔这几年,她仍记得清楚,花倾城背对着她伫立在窗边,冷芒的目光投向窗外的丝丝细雨,用一种冷漠而疏离的语气道:“程仲颐用他的死,换取你的活。”
她很震惊,当下几乎未有任何细想,径直脱口而出:“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折磨我?”
花倾城回眸凝视她的目光却让她有了一丝的恍惚。并非如料想中的勃然大怒,花倾城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以至于她被他盯视得浑身不舒服往后退了一大步,花倾城才收回冷然的视线,眸光移回窗外纷飞的细雨,淡淡道:“去飞来峰罢。”
隔天清晨,她便被一众士卒“请”出落花轩,被迫地乘上马车,远离京城长安,跋涉千里来到旧地—— 钱塘城西,飞来峰。
她认定真实身份已被花倾城洞悉,后半辈子将被囚困在飞来峰,然而,当她沿着蜿蜒小径一步一步走上飞来峰,带着心如死灰的觉悟,准备迈入那座令她落发为尼并且修行十七载的正觉寺时,她仅仅看到,庙寺早已被夷为平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空落落的宅子。
她想,她的人生也不过如此了,软禁于此地,寂寂无闻,孤独终老。
只不过,她担心自己尚未变老,会先因为忍受不了长时间一个人如鬼魅般形单影只的日子而入了魔发了疯,所以,她硬是凭藉自己的一只手和一把铁铲,在飞来峰半山腰修憩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以此,悼念程仲颐。
悼念为她这个祸害而丧失性命的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