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江百果用再朴素不过的发夹,将她的短发通通向后拢去,就势扣上一顶棕色草帽,戴上了白色口罩。√她娴熟地翻开她的银灰色手提箱,将层叠式工具箱一一铺陈开来,站到了新娘的身后。
这一对新人也算是混得不差了,在这儿喜结连理,亲朋好友不说,就说十几名工作人员的食宿也不是个小数目了,虽然,他们安排她住在了青年旅馆。
江百果将五指探入了新娘一脑袋的黄毛,而新娘从镜子里上上下下地将江百果打量,从脸,到胸脯,甚至再到胯下。
“女的。”江百果不问自答。
这般情形,江百果习以为常。
新娘当即掉了脸:“我以为我请的是首席。”
“你说你要最好的。”江百果的嗓音穿过口罩,稍显沉闷。
“对,你们告诉最好的就叫首席。”
“我就是。”
面对江百果手中的剪刀,新娘几乎要跌下椅子:“你就是什么?”
“首席,同时也是最好的。”江百果话音未落,新娘的一缕黄毛便落了地。
中午十二点,池仁顶着烈日,奄奄一息地捱到了度假村中的一家餐馆,要了一份牛肉三明治套餐,和一份青芒果果盘。他是偌大的棚式餐馆中的唯一一名食客,至于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种,无一不是在沙滩上用餐,毕竟,他们千里迢迢地来了,为的就是这烈日当头,碧海蓝天。
池仁我行我素地坐到了风扇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三号廊桥的项目,何一雯说了,她要万无一失。
而当然,池仁当然会“万无一失”。
就是这鬼天气,像是要把人榨干了似的,而池仁在把满满一杯冰水一饮而尽,要再来一杯时,服务生没有了人影儿。那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的两名服务生,扔下了他,跑去了海滩。
在来用餐的途中,池仁有看到在海滩的泳池畔,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当时,是伴郎在致辞,说的是一些陈词滥调,诸如我的好兄弟做出了这样那样的改变,是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女人,而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有着这样那样的魔力……当时,池仁会心一笑。
口干舌燥的池仁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留下了包括小费在内的一千五百泰铢,准备打道回府。
而江百果看到池仁向她走来时,吓了一跳。这会儿,新郎都在亲吻新娘了,这一场盛大的婚礼眼看就要落下帷幕了,她眼看就要功成身退了……她盘腿坐在一把太阳伞下,嗞嗞地嘬着一杯沁人心脾的西柚汁,整个人心满意足。
而“心满意足”是江百果的常态。她爱她的工作,这份在别人看来变幻莫测的行当,对她来说,是手到擒来。当她的同僚们把这份工作和艺术混为一谈时,她始终与数字为伍。她甚至可以从眉间距和人中的长度,计算出染色剂的色号,以及发卷的个数,这令她所向披靡。
至于工作之余,江百果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恋人,而她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多少的快乐,并不会在结束之际,换来多少的悲伤。每一次,她都知道问题的所在,她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死路一条,所以,她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多少的快乐,也不会换来一丝丝的悲伤。
江百果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因为感情而伤心欲绝,因为在她看来,人是受头脑的支配的,包括人心。
但这一次,一向游刃有余的江百果看到池仁向她走来时,还真是吓了一跳。她猛地咽下一口西柚汁,冰凉的汁液像是从食管生生地砸在了她的心上。也罢,放马过来,今天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她“无情”,还是他们愚不可及,到底是她“禽兽”,还是他们可怜兮兮……
然而,池仁走向的……并不是她。
“小馨?”池仁走向的,是新娘。
江百果一泄气,从躺椅上歪了下去,狼狈不堪。随即,她扒着躺椅,探出头来。池仁的一颦一笑,江百果并不陌生,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11号登机口,当他面对徐娅,他也是这个德行。
江百果气结:又来?
就这样,江百果又“救”了池仁。她想,她迟早是要出手的,那拖拖拉拉还不如当机立断。
当时,池仁在对新娘说:“你今天……真漂亮。”
江百果从池仁的后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带走了他。她对他窃窃私语:“是我拯救了她的鸡窝,她当然漂亮,何止漂亮,根本是重新做人。”
“你?”池仁还算临危不乱。
这一次,江百果自报家门:“江百果。”
棕榈树下,池仁将江百果往里让了让,分了她半壁树荫。他打量她,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十有八九是他们统一的制服,他有看到,扛着摄像机的家伙们,也是这番穿戴。她说是她拯救了小馨的“鸡窝”,那么,她是发型师了?
池仁低头,看了看江百果的双手,白底青筋,骨节凌厉,指甲像是新剪的,光秃秃得过分。再往下,她黑色短裤下的小腿,一样是青筋毕露……
江百果习惯了这样的打量,她营养不良的外表,一直是她职业上的绊脚石。人们习惯了以貌取人,像是只有五大三粗,才会拔山盖世,只有戴一副眼镜,才能满腹经纶,像是只有弱不禁风,才会禁受不了背叛。
像是只有独树一帜的男性,才能做最好的发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