碍于头顶上的这一整片冰面都岌岌可危,不堪重负,在池仁寻声而至后,远远地,江百果又将他一声喝住:“站住!”
池仁刹住脚步,大自然的最后一丝光线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说收,就收了回去。池仁从登山包中拎出照明灯,手有些抖,一个大概派不上用场的湿度计被带了出来,骨碌碌地滚下山,转眼没了踪影。
照明灯所及范围之内,如同白昼,但池仁仍看不到江百果,一口气喘得急了些,胸腔撑到刺痛。而江百果的千叮咛万嘱咐仍绵绵不绝:“池仁,你站住,别动,别过来……”池仁这才看到远处冰面上的黑洞。
找到她了。
即便一时间仍连她一根汗毛都看不到,他也知道,他找到她了。
“你来干什么?”江百果问。度过了比四个世纪还要漫长的四个小时,江百果反倒心静如水,甚至腔调有些冷冰冰的,像是吵架后还端着个架子,等人来哄。可翻回头想想,他们哪里有吵架?一切起承转合都是在愉快友好的氛围下进行的。
“你在那儿干什么?”池仁不答反问,并轻轻向着那黑洞移动了一步。
江百果坐着,左腿屈膝,受伤的右腿懒洋洋地伸着,要是光看她的举手投足,倒是看不出狼狈。她啧了一声,自嘲地:“本想着这地方我是不会再来了,四处转转也算不虚此行,值回票价。这下好了,这下真的不虚此行了。”
“有受伤吗?”池仁又移动了一步。
江百果动了动右腿膝盖,钻心的疼,嘴上却是另一套:“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命大。”
池仁踏下的冰面迎来了它的极限,那咔咔声如同电流般从脚底畅通无阻地传入大脑。池仁知道,他正在经历的,势必是江百果经历过的,他血液中正在汹涌澎湃的恐惧,势必是江百果与之抗衡过的。昔日,他一直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是谁人,造就了江百果今时今日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殊不知,是他错了。
殊不知,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扒开江百果的谈笑风生,剖出了她的不堪一击。在过去他们交手的八百个回合里,他怎么能把她当作刀枪不入,没心没肺?他怎么会和那些庸庸碌碌之流无异,被她拙劣的演技骗得团团转?他怎么会差一点就将她当作棋子,还问心无愧?他差一点就铸成大错。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命大。
可她明明是在哽咽。
她明明快要嚎啕大哭。
江百果捕捉到了斜上方冰面的千钧一发,她倏然坐直身:“池仁?”
“我在。”池仁又移动了一步。
“回去,”江百果不容置疑地,“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和我磨牙?还不回去搬救兵?我在这儿等着,哪也不去……”
可惜,江百果话音未落,伴随她斜上方冰面的坍塌,池仁连同他硕大的登山包,地动山摇地坠落到了她的十步之遥。那扑簌簌的冰天雪地,那豁然开朗的星空,那唾手可得的魂牵梦萦,无疑令江百果像被施了魔法般一动不能动。
即便她真的不要他陪葬,但人类自私自利的天性,仍令她在那一刹那,暗暗欢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