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下眸光,装作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工具放下,双手擦在衣袍上,像是想拂开什么。
“老师别急,新帝爱恨分明,苏师兄之前也未曾惹过卫家人,应当不会受难的。”
想她之前在牢狱里头,也只看见卫予卿将曾经看不爽的仇敌提了出来。
苏允枫倒是好好的呆在里头,没挨刑,也没缺胳膊少腿,营养不良面色苍白了些。
“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柏长青又叹了一口气,霜白的两鬓让他眉目间的愁色更添一分。
恰在此时,一阵脚步声急急而过,停了一停,接着,张帆粗粝的喝叫声在寂静的灶房外响了起来:M.XζéwéN.℃ōΜ
“云锦斓,你死哪儿去了?又偷懒了是不是?”
该死的!
为什么张帆偏偏在此时过来,让老师看到她这幅被人欺辱的落魄模样!
翁汝舟心中戾气横生,刚压下的恶念翻涌而起,抽芽似的疯长。
柏长青常和文人雅士打交道,还是头一回见到张帆如此的粗鄙之人,他闻声讶异道:“锦斓,他是你什么人?”
张帆寻翁汝舟不得,正好寻进屋里头,听见柏长青的话不由得哼了一哼,“什么人?本官是云锦斓的上司!”
说着,三角眼高高吊起,张帆扫了一眼柏长青品级不高的官服,鼻子都要翻到天上去,
“云锦斓,你干什么呢?别是在干活的时间跟别人聊天吧?马也没刷,粪也没挑,在屋子里偷懒,你今天连午饭晚饭都别想用了。”
刷马?挑粪?
柏长青面色一惊,回头不可置信地望着翁汝舟,“锦斓……你?”
他的学生,原来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吗?
“你什么你?”张帆狠狠地剜了柏长青一眼。
要知道柏长青可是前朝大儒,太子太傅,不出意外,将来必定是名垂青史的帝师,张帆见了他只有磕头的份。
但谁能想到这人能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张帆惯是喜欢捧高踩低,落井下石,闻言便道:“老头你不是太仆寺的人吧,哪来就滚哪儿去,别在这里碍着别人干活。”
翁汝舟见老师被人欺辱,脸色便冷了下来,“张帆,你配这样说话吗?”
“我不配?”张帆乐了,“哟,云锦斓,你装什么清高呢?”
翁汝舟眸色转冷,面色发沉,拳头捏在袖口处咯吱做响。
她做不成真君子。
无论是才华,还是人品,都远远比不上苏家嫡长子苏允枫。
纵然嫉妒与不甘,她也认了。
柏长青见势担心学生受牵连,连忙拱手,温声道:“老夫不过是随处逛逛,是我思虑不周,倒是扰了这孩子做事,我现在就离去。”
张帆懒散地咬着草杆子,得意地笑了一声。
许是看出了翁汝舟在意老师,张帆故意摆出高高在上的神色,“还不快滚?”
柏长青不好多留,安抚地看了一眼翁汝舟,撩袍离去。
庭外雪霁,他一步步踩在厚雪上走得艰难万分,身影摇摇晃晃的,如一棵苍老的枯树,在风吹雨打中,随时都要倒下。
“看够了没有?”
张帆“呸”的一声吐出草杆子,没好气地扫了翁汝舟一眼,骂道:“皇上要来猎场了,赶紧将马牵出来。”
一天天的,就是让人烦心。
张帆嘟囔一声,骂骂咧咧地跨出门槛,走时矮胖圆润的身影在门口停了一停,又回头喊道:“等会儿记得把本官的外衫抱过来。”
翁汝舟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鸦长的眼睫微微覆下,遮住眸间神色:
“是。”
*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抱着拂尘太监又踏进了太仆寺,神色不耐地催促:“张寺丞,怎么这里总是磨磨蹭蹭的?陛下的乘舆都停在外面等着呢!”
张帆闻言急得从凳子上跳起来,连忙扯出笑来,“就、就快了,定是手下的人偷懒,我现在就去催他。”
说着,张帆踩着凳子回头吼道:“云锦斓!你死了不成?”
“哎呀!张大人!”一旁的主簿连忙小声劝道:“这名字不能乱喊,小心另一位大人听到了会不高兴。”
张帆闻言才想起什么,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心中暗骂:都怪那人,偏偏起了这个名字。
很快,马蹄踱步声“嘚嘚”响起,乌稚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出马厩,神情高贵,眼神睥睨,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一双硕大的眼睛瞧着张帆,鼻尖不屑地喷出一口热气。
这畜生!还会瞧不起人?
张帆被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血来,但又不敢真对皇帝的宝马动手,只能将肚子里的一股气朝翁汝舟发。
“磨磨蹭蹭,等会儿你到外头再跪一炷香。”
翁汝舟没什么表情,将臂弯处的外衫递了出去,“寺丞,您的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