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笑凡鬼使神差地趴了上去。

    对，鬼使神差。除了这个词，唐笑凡实在没办法更好地形容自己的心境。

    上次白玉衡背他，还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来着？十二岁、还是十三岁？

    小时候的白玉衡白白净净、唇红齿白，唐笑凡总说他长得像个小姑娘。

    像个小姑娘一样好看。

    他犯了错，唐笑凡也舍不得罚他，最多就是赖在他背上，叫他背着自己跑圈。

    他不会告诉白玉衡，他喜欢他脊背的温度，也不会告诉白玉衡，他喜欢他颈间、发梢的淡淡香气，更不会告诉白玉衡，他喜欢趴在他的肩头，看他累得发红的脸颊和耳尖……

    可是后来，唐笑凡就再也不敢这么“罚”白玉衡了。因为他会在趴在白玉衡的脊背上时，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会在看到他发红的脸颊和耳尖时，按捺不住地想凑上去亲吻……

    就像现在一样。

    “放我下来，快。”刚被白玉衡背起来，唐笑凡就后悔了。

    心有些慌。

    有些秘密，稍微隔着一点距离尚且守得住。一旦近了，便再也受不住了。

    它们像酝酿了千万年、开始蠢蠢欲动的火山，也许下一刻就会喷薄而出。

    没什么值得期待。

    滚烫的熔岩会将触及的一切燃烧殆尽。

    仅此而已。

    “放我下来。”唐笑凡重复。然而白玉衡却像没听到一般，背着他往上掂了掂：“小师兄好轻。”

    白玉衡刚入师门时，虽比唐笑凡还大了一岁，却因体弱多病，个头很小。唐笑凡耍赖要他背，他憋红了脸也要背着。唐笑凡说算了算了不罚你这病秧子了，白玉衡却是不肯，说跑几圈就是几圈，说爬多少石阶就是多少石阶。

    小唐笑凡捏着衣袖擦小白玉衡鬓角的汗，问他，小师兄是不是很重啊。白玉衡总是回答，不重，很轻。

    后来长到十岁多，白玉衡的个子慢慢赶上来，体质有所好转，加上心法修炼，背个人也不再是什么大事。每次下山归来，一回到直通山门的九千多级石阶前，唐笑凡都会猴子似的窜到白玉衡背上，历数他下山期间哪里哪里表现不好——当然，都是些歪理邪说，然后极其臭不要脸地要白玉衡背他上去。白玉衡就乖乖背着。

    尹长歌十分心疼乖巧又不善言语的小白玉衡，叫唐笑凡不要总是欺负他。唐笑凡就十分恶霸地晃着白玉衡的肩膀，骑在他背上不老实：“玄清说我欺负你，你自己说，我有吗？”

    “玄清师兄，小师兄没有欺负我。小师兄……很好。”

    唐笑凡趴在白玉衡背上得意洋洋地冲尹长歌做鬼脸，尹长歌便只能瞧着他二人摇头叹气。

    通常不过片刻，尹长歌就会心疼白玉衡，对唐笑凡说：“玄明，到我这来，我背你，玄恒都爬了一千多阶了，总该叫他歇息歇息。”

    唐笑凡撇嘴巴，舍不得从白玉衡身上下来，遂问他：“你累吗？”

    白玉衡说：“不累。玄清师兄，小师兄很轻的。”

    唐笑凡就继续心安理得地在白玉衡背上趴着，偷偷闻他颈间的微香。

    等白玉衡汗湿了脊背，渗透唐笑凡的前襟时，唐笑凡自己又会心疼得不行，说看在你乖乖背了我这么久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背你走完剩下的山路好了。可是白玉衡不肯，每次都坚持把唐笑凡背到山门前。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再也不要白玉衡背了呢？唐笑凡努力想了想，觉得，好像就是那一次之后吧。

    那一次，他们在山下碰上了一只并不算强的妖兽。可那时的他们刚刚十岁出头，心**力都还不到家，唐笑凡在小臂上受了一点擦伤，尹长歌扭了脚，白玉衡上臂被抓伤。

    唐笑凡觉得，无论是按情谊，还是伤势，都该是他背着尹长歌回去——早在白玉衡拜入清风门的三年前，唐笑凡就与尹长歌是同一师父的亲师兄弟了。尹长歌于他而言，比亲兄长还亲。

    可白玉衡愣是把尹长歌抢了过去。

    因为自己的专属座驾被别人用了，所以就再也不喜欢了？当然不是。那时候的唐笑凡心里还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从没想过他对白玉衡的喜欢，是兄弟情，还是别的。

    他只是觉得，白玉衡宁可忍着上臂的伤痛也要亲自背着尹长歌，一定是对尹长歌有很不一样的感情。

    他只是发现，白玉衡背尹长歌的时候，步伐十分轻快，脸不红气不喘，一步三个台阶地往师门赶，只想着快些带尹长歌回去疗伤。

    白玉衡分明一直说他很轻，可真的背他的时候，又总是脸红气喘，远比不上如今这般健步如飞……

    唐笑凡突然在那一瞬间想明白，原来白玉衡是不爱背自己的。

    可小白玉衡就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嘴上不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反应着它对背上人的不满。

    想想也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欺负你，是什么狗屁逻辑。白玉衡是抖m吗，会喜欢他这个只知道欺负他的小师兄？

    唐笑凡总觉得他们修为到了，背个人爬九千石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毕竟是九千石阶啊，说精确些，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差一阶就万阶的漫长山路，寻常人根本爬不上去的高山。他自己跑一遍还要喘上一会儿，又何况是背个人呢。

    所以唐笑凡便再也不让白玉衡背了。他不想让白玉衡讨厌他。

    如今他又趴上白玉衡的背，白玉衡还是那句“小师兄好轻”，只是语气中有了明显的温柔和笑意。唐笑凡说要下去，他没回应，却暗暗捞紧了唐笑凡的腿。

    唐笑凡突然觉得，自己年少时的想法似乎有些可笑？

    也许……

    白玉衡背着他在月色下的小院中走得很慢：“上次背你，还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真的……不重？”唐笑凡问。

    “很轻。”顿了顿，白玉衡又道，“可要说重，也很重。”

    毕竟是把自己的全世界背在身上。

    唐笑凡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片狂风过境。

    白玉衡的皮肤很白，耳廓白嫩又薄，稍微有点血色便能看得分明，即便是在这般朦胧的月色下。耳尖的那一点点粉，明艳得怵目惊心。

    唐笑凡想问，如果我真的很轻，你怎么会背着我时走得那么慢，怎么会红了脸和耳朵，还流那么多汗。

    但他现在不敢问。他怕听见什么石破天惊的答案。

    虽然这答案片刻前他就得到了。

    “你……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这样……这样很奇怪……”唐笑凡说，声音里有种控制不住的颤抖和慌乱。

    “哪里奇怪？从前不是经常背？”

    唐笑凡看不见白玉衡的脸，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笑。

    更慌了。

    “这么大的人了……你……快放我下来！”唐笑凡挣扎。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