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意的小镇内满树繁花,街道小巷皆是胭脂色,路上行人缓缓,才子佳人穿粉着绿,或悠然的逛着街,或在湖边小亭,花树下,把话风月。
一家客栈的二楼雅座上,窗格半椅,阳光斜斜的投射进来,阵阵轻风裹挟着繁杂之音与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一并涌进来。
卿玥的手指转动着青瓷茶盏,鬓角微扬,听着檐下两个妇女的闲话家常走了神。
她们讨论的无非是今日的母鸡生了几颗鸡蛋,谁家的鸭跑了一只,谁家门前的李子熟了,谁家的儿子闺女亲事说定了等等的小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无章法,上句不接下句,就像两只停栖的喜鹊,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停。
卿玥的神识好似跃过云梦泽,跃过高山流水,回到灵荫山涧。
耳边风声呼呼,鸟雀啼叫,孩童嬉闹,三两妇人挎着木盆,相携而过,盆内装着换洗下来的衣裳,捂嘴嬉笑小儿尿床,醒后的窘涩情景。
卿玥平素最爱坐在神庙前的崖壁上,听着族人闲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每听闻都觉得幸福又安定。
她肩抗幽黎一族数十人的性命安危,不论走到何处,都是脚步沉沉,心也沉沉。
出行近两月,即便目视人间仙境,在她眼中也是平平无奇。
离家后的不安与无时无刻不紧绷着的神经,在这如诗小镇中头一次柔和下来,心中也生出几分安宁。
从幻境出来后,他们已近云梦泽,葛荺又身受重伤,便未再回破庙。
陆北曜给吴苛发了封灵笺以报平安,又与他约定到浔阳祁家再汇合,之后便带着众人来到这云梦泽边上的小镇。
小镇风景优美,如春日初升的太阳,平静闲适,他们已在此休养了小半月,葛荺的伤也在荀芷的悉心照料下已大愈。
荀芷还趁此时机学习了许多疗伤之术,快速将她一直未曾启用的灵力发挥出强大的效用,以此弥补她在武力值上的羞愧难当。
因内疚而低垂的向日葵再次昂起头,朝着阳光灿烂开放。
一行五人也在今早商定了明日各奔东西,分道扬镳。
荀芷心心念念着还未给两位姐姐烤鱼,当即便拉着葛荺一道出去采购原材,云汜乐得凑热闹,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同样没有出门的陆北曜此时正坐在卿玥对面,安静的打量了她一番,开口道:“卿玥姑娘游历四方,可曾去过华蓥?”
卿玥兴致缺缺的敷衍:“尚未。”
陆北曜凝眉,沉吟片刻,随意攀谈的又问:“这云梦泽的湖光水色甚为秀美,卿玥姑娘不去看一看吗?”
卿玥始终望着斜窗外的热闹街景,嘴巴一张一翕,语调如秋日的风,轻柔却含着凉意:“俗人一个,欣赏不来此等风花雪月。”
那双浅淡的眼眸,睁时自带冷意与疏离,低垂时又总能让人察觉到几分萧瑟的哀意。
陆北曜盯着她微侧的脸庞,相识数日,好像从未见她笑过,唇角远不及眼角来得多变。
他眼神游移,似确定又似否定,进退维谷的两头生疑,始终拿不定主意。
视线往下。
虚握着青瓷茶盏的纤手,细白修长,虎口处一道歪歪扭扭的疤痕,如蚯蚓自掌心攀爬而上,却并不难看突兀,不细瞅,都辨别不出。
看到疤痕的眼神在这一瞬坚定,投射出几缕欣喜的精光,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
他又道:“卿玥姑娘善音律,一手节鞭也挥洒自如,想必是日积月累方达此出神入化之境,这手上的伤也是练鞭时留下的?”
卿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刚确定的答案一瞬间又被推翻,陆北曜的笑容仿佛掉入冰窟,被冻裂了。
方才以为抓住了心心念念东西,摊开手却是一场空,心也好似从云端直通通的落入地面。
他着急的又问:“只闻卿玥姑娘名号,不知姑娘姓氏为何?”
卿玥骤然抬眼,看向他的目光凌厉,恨不得剖开他的表皮,将他看个透彻。
他究竟想打探什么?
若说幽黎族曾被奉为神明,那幽黎姬氏则是众神之首,谈及幽黎,就连四五岁的小孩都能联想到姬氏。
他这几日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她眼前,问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问题,今日竟然直接来问她的姓氏,可观他神情又不似在试探她的身份,倒像是迫切的想要确定一个结果。xしēωēй.coΜ
雅间内静了下来,窗外的繁杂之声也像是被什么驱赶了一般,悄然远去,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一只鸟儿扑腾着落在撑起的窗格上,锋利的爪子刮擦了几下木质窗格,翅膀扑簌簌抖动着敛在身侧。
屋内只闻鸟声,未见其影。
声响落下的同时,卿玥也移开了视线,垂下眼睫,端起手中茶盏抿了一口,并未作答。
陆北曜涩涩的牵动嘴角:“是在下唐突了,见姑娘与幼时小友有几分相似,一时逾矩,还望姑娘见谅。”
卿玥又抿了一口茶,心中喃喃:“华蓥陆家......”
突然,卿玥无影无踪的凭空消失了。
“?!”
陆北曜腾地起身,看到地板上残留的法阵遗迹,悬着的心就此放下。
*
叫卖声,吆喝声,人多口杂的交谈声,以及鱼肉的清香扑面而来。
卿玥落在一张长凳上,左右晃荡了两下才坐稳。
杯盏中的茶汤倾撒出些许在手上,沿着虎口滑向手腕,滴答下两滴在衣裙。
眼下一只嫩白的手推着深褐色的瓷碗闯入视线。
碗中一层压一层的铺了一圈乳白色糕状薄片,当中撒着几颗翠绿的葱花,热气袅袅,清香四溢。
一道清亮的声音道:“你快尝尝这个鱼糕,这个可好吃了。”
卿玥抬眼便对上笑意涔涔的云汜,蹙了眉头。
热闹的长街人声鼎沸,往来行人摩肩接踵。
卿玥四周的人好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稀世宝贝,全都目瞪口呆的朝她看来。
来往行人连步子都不会迈了,摊位老板撒葱花的手也顿住了,面朝她们这一桌的邻桌吃客们张着嘴巴都忘了咀嚼。
卿玥轻抬的视线越过云汜,恰巧对上一个夹着鱼糕正欲送进嘴里的吃客。
他眼睛圆睁,嘴巴微张,嫩白的鱼糕离他的嘴巴只有一寸的距离,却迟迟递不进去,竟还从筷子中滑下,擦着桌沿翻落在地上,随着鱼糕的惨烈牺牲,他也扼腕叹息的回过神来。
他对面的食客见他这般,询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回:“没什么?只是觉得江陵镇最近好是热闹,总能见着灵力高不可测的修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