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雅致的庭院中，一个伟岸的身影心神失守，如游魂般跨进垂花门，面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那团焚烧着木偶的火焰就仿佛在炙烤着他的心。
随着灰烬的消散，他的心也好似被人挖走了一般，空落落的只留一个血淋淋的缺口。
这一路，祁雨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望着金碧辉煌的阙楼，他感觉有无数只触手从黑暗中伸出，紧紧纠缠着他的腰身和四肢，将他拖回祁家家主的位置，将他牢牢捆在那把交椅之上。
庭院的角亭中陡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声线：“终于被我抓住了吧？我就知道你会去找她。”
“怎么样？见着了吗？”祁雨滢笑靥如花的从漆黑的角亭中钻出来，边朝着祁雨江走来，边问。
眼神触及到他的神情，好似所有的情绪都被吸进了那无底的深渊，瞬间吞噬了祁雨滢心中的雀跃，脚也陷进了地里拔不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又问：“哥，你怎么了？”
祁雨江缓缓抬眼，望进祁雨滢的眼睛里，苦笑道：“她已做出了选择，这一次，我不能再辜负她。”
祁雨滢心下大乱，惊慌失措的跨到他面前。
手指止不住颤抖的伸向他的袖子，用力攥在手心，抬头盯着祁雨江的眼睛。
她自认为挽出了一个从容的微笑，却比哭还牵强，语调都藏不住的颤颤巍巍：“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风瑟瑟，月下树影婆娑，落花飘零，掷地有声。
好似多年深埋在心底的徘徊与恐惧，随着落花全都宣判了最终结果。
答案，终未遂人愿。
祁雨江沉默了好半晌，愧疚道：“哥终究不是个有担当的人，你就让哥逃避这一次吧。”
一滴泪毫无征兆的溢出眼角，从脸庞滑落，拽着袖子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而她终是没能抓住。
祁雨滢慢慢的松了手，挽唇道：“好，但我只答应这一次哦。”
越是强忍的眼泪就越是不争气的往外涌，她抬手边擦着眼泪，边埋怨道：“今日这风怎么这般大，我的迎风泪都止不住了。”
*
夏日的尾巴苟延残喘的与清凉的秋风做着斗争，日头依旧毒辣，当头曝晒，不免燥热得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卿玥站在一扇垂花门前，将进未进，犹犹豫豫。
陆北曜方绕过院中的影壁，正好与卿玥撞了个正着。
看着低头徘徊的人，他走向前，疑惑问：“卿玥姑娘是来找我的？”
虽然这是他居住的分院，但让卿玥主动开口跟他说句话都是破天荒的难事，可不敢自恋的认为是来找他的。
他刚在心中否定了自己，却见卿玥几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
“嗯，昨日之事我已经听啊璐说了，想着该是来与你道一声谢。”卿玥道：“多谢你帮忙解围。”
陆北曜恍然大悟，笑道：“昨日她已经谢过我了，再承你一句谢，倒有些受之有愧了。”
“陆大公子过谦了，江湖恩怨错综复杂，若非你出言相助，以陆家之名震慑，怎能这般轻易便得善了。”
陆北曜眼神一晃，从怀中掏出一根造型别致的簪子，簪头似雅观秀气的剑柄。
看似一根簪子，实则是一把灵鞭。
“若真是想谢我，不如收下此物？”他将灵鞭推至卿玥身前：“我先前见你很是喜爱荀师妹的那支玉骨鞭，恰巧碰见这支灵鞭，觉得极为衬你。”
“啊？”卿玥茫然，她明明是来道谢的，怎么弄得好像是来受谢的。
她穷到买不起灵器的虚假形象，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了吗？
先有荀芷送玉箫，现又有陆北曜送灵鞭。
陆北曜这次回来后，卿玥也总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好像不一样了。
虽然他之前也总是盯着她，但更多的是不断的试探，如今的目光却如灼灼烈火，总烧得她有些不自在。
想起他先前提及的幼时小友，卿玥别扭道：“陆大公子许是认错了人，误将我当幼时好友，我怎好冒名受此重礼。”
“好器自要赠相衬之人，何来错与不错一说？放在我手中让它黯然失色，才是真的错误。”
“......”卿玥素来不喜这些人情往来的口舌之争，对上条理清晰，逻辑满分的陆北曜，更是有口难辩。
偏偏又承着他帮助姚璐的一份情，又不好太驳人面子。
可这接吧，免不了有蒙骗他人的行径，不接吧，隐藏下的秘密又不好告知。婷阅小说网
最终她只得尴尬的接下这份授礼，却之不恭的道了声谢。
陆北曜似打开了话匣子，连连问道：“卿玥姑娘接下来要往何处？不知是否同路？是否可一道同行？”
卿玥兴致缺缺，言简意赅道：“事毕后归家。”
“哦。”陆北曜有一瞬的失望，这次却很识趣的没有继续追问她家在何处，有些恋恋不舍的又问：“那下次不知何时再出门？不知可否有幸为姑娘做个向导？”
卿玥狐疑的看着陆北曜，却见他一脸的浅笑盈盈。
心中直感怪异，他们之间何时已到了如此熟络的地步了？
她随口敷衍：“时间未定。”
“无妨，姑娘届时一封灵笺，陆某必定随后而至。”
“......多谢。”认识这么长时间，竟未发现他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卿玥硬着头皮的只想尽快结束这次交谈。
“荣幸之至。”
“......”
*
听风小筑的屋脊上，两个纤瘦的身影在月下交织。
一个端端的坐在屋脊，一个背倚屋脊，支起脚踩着瓦楞，手中拎着一个酒瓶。
夜晚的秋风扫着落叶更急了些，刮在脸上的力道也更重了些，风声簌簌，发丝飞舞，衣裳猎猎，檐角的风铃似收了惊般叮铃铃的响个不停。
又一阵晚风吹来，卿玥发了个寒颤，不自觉的拢了拢衣裳，有些不满道：“就不能换个位置吗？”
云汜举杯邀了一下明月，悠悠哉哉的浅酌一口：“清风明月，花前月下，还有风铃为奏，多好的地方。”
“高处不胜寒。”
云汜忙借机取笑：“那你是不知，在你身边何时何地皆是高处，还是个又刺人又冷的冰锥，也就我挨着你的刺，还愿意继续暖化你，否则你就真成一块千年老寒冰了。”
明日就是祁雨滢的及笄之礼，云汜却没有一点迫在眉睫的紧张感，还有心情邀她赏月，调侃她，好似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一般。
反倒是卿玥，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有一种风云欲起的压迫感。
她不知是自己草木皆兵，还是真的嗅到了危险将近的气息，这种感觉让她说不清道不明，又抓不住，如块大石沉甸甸的压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