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重新点了一炉碳，地上留下的水渍还未干透。
一盏小烛灯明明晃晃，烧弯了灯芯，淌着滚烫的泪。
房间的一角放着一个摇篮，里面躺着一个阖眼酣睡的小婴儿。
孩子虽未足月，却很壮实，与足月的孩子别无二致。
陆北曜望着小小一团的人，说不出是感叹还是惋惜。
他道：“看着夫人拾起女娲碎石我便一直在想，葛荺也算是在女娲碎石的孕育中而生，应有惊世绝艳之才，可为何与旁人无异？如今才知，能平安降世与常人无异已是女娲碎石的庇护。”婷阅小说网
话音刚落，小婴儿却不知为何突然张口大哭。
丹儿忙踏着碎步挪过来，摇了几下摇篮，无果，她又抱起小婴儿横抱在怀中，咿咿呀呀的轻晃着安抚。
然小婴儿还是止不住的啼哭。
陈红蓼微微撑起身子，从床幔后探出刚生产过后满是疲累的脸庞，声音轻得似风：“把他抱过来吧。”
丹儿闻言，抱着小婴儿来到床前道：“许是饿了。”
而在这时，小婴儿却停止了哭泣，骨碌着双眼张望。
丹儿意外的又笑道：“看来不是饿了，是想娘亲了。”
陈红蓼挽唇，笑容里却是藏不住的忧伤。
她抬手摸着小婴儿的脸颊，眼神温柔而贪恋，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无声滚落，吧嗒吧嗒的染湿了床头。
她倾身凑近婴儿，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摸着他软乎乎的脑袋，哑声道：“我的孩子，是娘对不住你，别怪娘。”
丹儿敛了神色，还未品味过来陈红蓼言中之意，却见她眉头皱成了一团，撑着床榻开始打寒颤。
猛然意识到什么，丹儿着急忙慌的掀开被子，果见刚换上的新褥子再次被鲜血染红一片。
她的眼角猛烈的跳了两下。
“我去叫大夫。”
“丹儿。”
丹儿说着就要将小婴儿放在床榻上，却见陈红蓼抓着她的胳膊制止。
她抬眼看过去，看见陈红蓼疲累的脸上愈加苍白，以及她眼中的坚持。
她知道她累了，所以她选择了成全。
丹儿看着她，不自觉模糊了双眼。
陈红蓼摸上她的脸颊，边擦拭她脸上的泪，边轻笑道：“如今想来，从始至终唯你一人真心待我，以后，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丹儿啜泣道：“我定会如待小姐一般待公子，定会好好陪着他长大。”
“好。”陈红蓼笑了笑，视线移向她怀中的小婴儿，又道：“我想抱抱他。”
丹儿擦了一把泪，小心翼翼的将婴儿放进她臂弯中。
原以为是母子之间最后的温存，却见陈红蓼伸手覆上了婴儿的眼睛。
本安静下来的婴儿哼哼唧唧的又哭了起来，不安的扑腾着四肢。
陈红蓼恍若未觉，片刻后才移开手掌，虚弱的躺回枕上。
少了挟制的婴儿便也呜呜的重新睁开眼睛。
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刻，丹儿惊得睁大了双眼：“小姐这是做何？”
只见婴儿原本乌黑的眼睛似覆上了一层浓雾，整个瞳孔都变成了白色。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跟他们一样，变成一个只知名声威望满心算计之人。”
陈红蓼搂了搂臂弯中的婴儿，脸颊蹭着小小的脑袋，缓声道：“孩子，只要几年便好，倘或他尚有几分真心，为你挡下所有指指点点，我便姑且相信他尚有几分亲情，放心你在他身旁长大，倘或没有......”
她说着看向丹儿，嘱托道：“那便带着孩子离开葛家吧，让他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平淡，快乐的过一生。”
陈红蓼伸手摸向床沿，握着丹儿的手愧疚道：“只是这般，便苦了你了，让你跟着受累。”
丹儿眼眶湿润的摇摇头，眼神坚定的看着她：“丹儿记住了，我会一直陪着公子，不负小姐所托。”
陈红蓼安心的点点头，轻挑视线看向丹儿身后的窗户。
窗格白茫茫的，隐约可看见天光。
她惨然的勾了一下唇角，道：“丹儿，我又看见光了。”
丹儿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汹涌而出，耳边听着陈红蓼继续道：“可惜啊，这世间不是处处充满光明。”
随之，
握着丹儿的手松了，
搂着婴儿的手也失了力道，
陈红蓼缓缓阖上双眼，彻底断了呼吸。
“小姐！”丹儿慌忙抓着软若无骨的手，伏首痛哭。
一旁的婴儿好似也感应到母亲的离世，再次嚎啕大哭，叫声洪亮，直传到了屋外。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的扑到床边，高声痛呼：“红蓼！”
打开的门上也随之出现梦境出口。
卿玥和陆北曜看着陈红蓼的结局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天生无目的小姑娘尚且笑看世间，淡然面对一切苦难。
如今满眼明亮，心内却再无半分光明。
倘或她有一丝求生之心，必能受女娲碎石的庇护而活下来。
然而，她受得住眼睛里的黑暗，却捱不过一次又一次看清人心里的黑暗。
因心怀初见光时的美好，所以她这一路都追着光跑，却没想到仍是步步踏进了深渊，任由自己沉沦在黑暗中，彻底被吞噬掩埋。
两人再次跨出梦境便站在了一扇门前，这扇门他们在梦境中穿梭了很多次。
正是林夕阁内陈红蓼的房间。
回首院内，仍是弥漫着浓郁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
他们未再入梦，也已然穿过了魇兽以梦灵设置的阵法。
只是穿过所有梦境都没有看到荀芷，也未弄清楚陈红蓼和梦魇之间的关联。
陆北曜疑惑道：“最后一个梦境应当是方嬷嬷的梦境，但她的梦境中夫人确实已经逝世，也并非魇兽，可我们遇见的魇兽也确实与她长得一模一样。”
卿玥问：“方嬷嬷？”
“丹儿原姓方。”
说起她，陆北曜不免有几分钦佩：“她确实未负夫人所托，终生未嫁，至今一直守在葛荺身旁。”
卿玥心有触动，肯定道：“她确实是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紧闭的门扉突然被人拉开，从里面露出一张兴奋的脸庞，乌溜溜的杏仁眼扑闪，灿烂的笑容一瞬驱散人心里的阴霾。
她欣喜若狂的唤道：“玥姐姐，陆师兄，真的是你们，我还以为听错了。”
“荀师妹。”陆北曜难掩眼中意外，见她安然无恙又很是欢喜。
卿玥见荀芷一直站在门口，活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喜鹊，便问：“门上有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