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的晚风呼呼的吹过耳边,扬起鬓角在两颊婆娑,琉璃瞳像是汲取了月光,清清亮亮的含着笑意。
而在那笑眼之下,姜依依窥见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那情绪很复杂,藏得也很深,叫她一时抓不住也看不清。
她不动声色的问:“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卿玥一改先前的生疏,凑过去亲昵的抱着姜依依的胳膊。
她脸颊虚靠在她肩头,将情绪掩在扑扇的鸦睫下,浅浅淡淡的声音听不出过多的波动。
“前段时间去过一趟苗疆,看到了一些事,总觉人心不坚,经不住挑拨。”
“如今幽黎族虽与外族握手言和,可那些曾发生过的事情终究是抹不掉的,幽黎族被人忌惮的灵力也始终存在。”
“如今有外患,暂且可以团结一心,可此后呢?又将如何?谁也说不定百家围剿的事件不会重演,摄灵术不会重新用在幽黎族人身上。”
“百家围剿之后,幽黎族已不剩百人,待这场人魔大战结束后,又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这些年,幽黎族人被忌惮,被诋毁,被诛杀,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已然落没,也再不复当年盛景,更经不起再一次的猜疑。”
“等大战过后,便带着族人隐退避世,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吧。”
姜依依察觉到什么。
她回头看向紧闭的石门,眼眸暗了暗,似藏着万千沟壑。
睫羽轻颤,几个眨眼间她又快速压下心中全部的波澜,看着卿玥明暗的侧脸轻笑:“好,阿娘沉睡之前也曾有过如此想法。”
卿玥心尖颤了颤。
这两日来,所有人都在有意的避开沉睡的事情,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其中隐藏着的秘密必将在众人心头再次掀起风浪。
卿玥更觉自己就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她一直压制着自己的理智,尽力的装得无知,而那些被深埋在心底里的疑问,就如春天里的野草,被风一吹就快速疯长起来。
终是无法再糊涂到底。
她坐起身,垂下眼睫,好一会才低低的问出口:“阿娘和阿爹当年,是自主选择沉睡的对吗?”
“嗯。”姜依依忽视她眼底里的脆弱,两手交叠着将她的手握在双掌间,语气平缓道:“百家围剿之后,我和你阿爹都受了重伤,关于窥天镜之事想来在你陆叔叔口中你也听了不少,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应对魔族入侵,是以我和你阿爹选择了沉睡。”
卿玥抬眼,湿润的琉璃瞳中折射出探寻的光。
姜依依顿了顿,有些心虚的继续补充:“是,时隔近十七年,即便不选择入睡我们的伤也能养好,可我们应对的敌人是魔族,唯有灵脉受过女娲碎石之力浇灌方有与之一战的力量,所以百家围剿中受伤的族人大都选择了入睡,只为在魔族入侵时能有更强盛的灵力抗衡。”
倘或真是如此简单的原因,所有人又为何如此辛劳的瞒着她?
卿玥显然是不信的。
她始终望着姜依依不语,眼瞳微敛,眸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姜依依回看着她。
琉璃瞳清明,透着睿智的神采,莫名带着一丝威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有些招架不住。
理智又有决断,确是个天生的领袖,也正是现今阶段中幽黎族最需要的族长。
这般,他们便也能放心了,只是......
卿玥看着姜依依眼眸中的情绪变了又变,更是满腹疑虑。
姜依依的万千情绪骤然一收,忽而一下笑开:“看来确实瞒不过你,难怪你阿翁一直说你聪慧。”
“所以你们一直在隐瞒着我什么?”
姜依依深呼一口气,神色暗下来,眼眸微动,眺望着远方黑沉沉的天色,陷入那段惨痛的回忆。
“当年,你从陆家出走被俘,我和你阿爹循着踪迹追到荀家,找到你时,你灵力微弱,灵脉尽损......”即便时隔十数年,但一想到那个场景,仍觉一阵心悸,“即将消散。”
“你阿爹一气之下屠了荀家满门,之后我们便带着你赶回灵荫山涧,一路上耗尽心力才留得你一口气在。”
“当时你阿爹想用摄灵术与你以命换命,可他是幽黎族长,又刚得知魔族入侵的计划,若以命换你,置族人如何?置天下苍生又如何?”
“是以,他用半生灵力渡女娲碎石之力重塑你的灵脉。”
“我们都知道,屠戮荀家之事不会善了,可却没想到百家围剿来得如此之快。”
“双方伤亡惨重,灵荫山涧遍地是尸首,藏匿在人群中的魔族也趁此大乱之机潜入灵荫山涧盗取窥天镜。”
“那时我们才反应过来,这一切乃是魔族设下的局。”
“为快速平息战乱,你阿爹散尽灵力布下结界,以便族人能够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而我......”还未语,姜依依的眼眶便先泛了红,打转的泪浸湿了眼眸,在月光下闪闪亮亮,“得知你失踪后急火攻心,也在那时发现有了身孕。”
搁在膝上的手蓦的一收,千疮百孔的心又受了一记重创,克制着的情绪从脚底蔓延,一阵阵袭上心头,不停撞击着心腔。
姜依依埋头眨了眨眼睛,收住胸腔内胀痛的酸涩,稳住声音继续道:“一路辗转中本就胎象不稳,可你当时险些消散,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后又遇百家围剿,终是没能保住腹中胎儿,以致气血两虚伤及根本。”
攥着衣裙的手越收越紧,止不住的发抖。
因生她时难产,是以阿爹阿娘多年未再有所出,这个孩子他们所有人盼了许久才盼来,她更是格外的期盼,甚至天天盯着阿娘吃药调理身子。M.XζéwéN.℃ōΜ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毁在了她手里。
琉璃瞳乱颤,卿玥咬着唇,拼命压制着涌上眼眶的泪,连后面的话都已听不太清了。
“阿爹阿娘不想窝囊的死,更不想你看着我们耗尽生机,也担心你醒来后看见我们重伤的样子会自责,更怕你哭哭啼啼......”
姜依依扯出一抹笑:“你一哭,阿爹阿娘必定心软,如何还舍得丢下你,可我们也是幽黎族人,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是以特在你醒来前沉睡,也坚信你必定会为了族人振作。”
“以这样的方式逼着你成长......”姜依依爱怜的抚上卿玥的脸庞,眼中含着泪,“这些年苦了你了。”
强力压制的泪终在温柔细语中决堤,再也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
镇压在心底里的自责、痛恨......所有情绪肆无忌惮的反冲,混杂在一起来得格外猛烈。
汹涌的泪转瞬湿了脸庞,留下一道道泪痕,卿玥哭得悲恸,上气不接下气的喃喃:“都怪我,是我毁了这一切,若非任性离家出走,我们一家也不会至此后果,都是我的错。”
姜依依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轻柔的顺着她的后背,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有些发哑:“这是阿爹阿娘自己的选择,如何会是你的错?你当时年纪尚小,是阿爹阿娘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被人利用险些丢了性命,一直不曾让你知道这些便是怕你想不开会自责。”
她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继续顺着卿玥的后背:“那两年,你总说别人家有兄弟姐妹,天天嚷着要阿娘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好不容易盼来了,却又......是以我们一直隐瞒着不敢让你知道。”
卿玥紧紧抱着她,埋在她肩头肆意的痛哭。
风卷走她的呜咽声,消散在阴暗中。
那搅动她心绪的秘密也经过这一遭洗礼,褪去了浮躁与不安,沉淀进心里最深处。
*
“玥儿回来了?”
“是,阿娘。”
卿玥刚一站定就听见屋内传出试探的呼喊,便忙扯着嗓子回应。
她放下肩上的药篓依在墙角,方起身,眼下便递过来一方手帕,接着传来姜依依轻快温柔的笑音:“把汗擦擦。”
“谢谢阿娘。”
卿玥挽唇接下素净的手帕,就站在原地擦拭额上的热汗。
天已经热了,背着药篓走一路,她的脸颊已热得红扑扑的,清冷的面庞无端透出两分粉嫩可爱。
热汗从额间如雨滴滚落,湿透了鬓角,沿着脖颈一路下滑晕湿了衣领。
她后背的衣裳也被汗水完全沁透,汗涔涔的贴在背上一阵黏腻。
凉风扫过,她餍足的挺起背脊,一只手绕到身后,揪起黏在背上的衣裳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