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椅上的老人正是如今蜀山辈分最高者之一的孙淑清,林鹿偷偷看了看对方,但见对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苍老,只是头发已经灰白,脸上布了几条任谁也躲不开的淡淡皱纹,不过透过其温婉端庄的容貌,依稀能看出老人年轻时定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然而不知为何,林鹿总觉得眼前的这位老人似乎有很多心事,眉间布满了忧愁。
听到年轻人的问候,孙淑清头也不抬,神情淡淡,说道:“终于想起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了,哼,你师父年轻时侯眼光不好,没想到老了更是老眼昏花,收个徒弟也这般没大没小,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犯了老年痴呆症。”
林鹿大窘,悻悻道:“师叔,弟子现在才来看你,是弟子的不是,可师父他老人家并没有老眼昏花,更没有...”
年轻人突然住口,因为老人正直直盯着自己。
“我说他眼光不好就是不好,你小子懂什么。”老人似有不悦道。
林鹿一愣,没有料到因为自己来拜访晚了竟会惹得对方如此生气,只得附和道:“师叔说的是。”
孙淑清敛了敛情绪,不再看着少年,转头望着窗外,片刻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道:“你师父临终时有没有说什么?”
老人的语气突然之间平和了很多,这让一直心情紧绷的林鹿顿时松了口气,答道:“师父说他很想念蜀山,想看看如今的蜀山是什么模样,还说师伯师叔们都很好,让我放心。”
“没了?”
林鹿点点头。
孙淑清问道:“这最后一句话不是你自己加的?”
林鹿正声应道:“不是,都是师父亲口所言。”
一旁的吕思齐偷偷扯了扯嘴角,心想这家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不差。
翠竹森森,一阵山风拂过,吹得竹叶飒飒作响。
老人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语气中带着一丝莫名怨意,自言自语道:“活着的时候不回来,现在人都死了,回来有什么用,你当年不是很厉害么,怎么劝都不肯留下,现在又回来干什么,有本事就别回来啊。”
老人语气中尽是埋怨,眼角却已经湿润。
两人看着眼前一幕皆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林鹿瞥见对方情状,寻思莫非师父跟师叔当年还有一段情缘。
孙淑清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只好强自收敛情绪。
事实上林鹿所猜没错,年轻的时候,容貌清丽的蜀山小师妹一直暗暗喜欢着俞佑康,只是一直不敢表明。两人时常一起练剑,作为师兄,对于师妹在剑道上的疑惑,俞佑康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孙淑清心里也好生欢喜,甚至幻想着将来两人能修成正果的那一天,然而世事难料,俞佑康跟玄青子在剑道上的分歧在老掌门去世之后彻底爆发,最终导致俞佑康负气下山,在离山之前,孙淑清曾苦口婆心的劝自己的师兄不要离开,望着女子泪眼婆娑,在日复一日的练剑中,俞佑康又岂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意,只是最终还是因为执拗的性格没有留下来。
自从俞佑康离开以后,孙淑清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此蜀山上再也没有那个整天叽叽喳喳讨人喜爱的小师妹,只有一个沉默寡言失了魂的少女,而后更是搬到了这片竹林,一心扑在符道上,这些年除了蜀山的一些重要日子之外,几乎从不离开小院,而对那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师兄,老人的心里其实也有颇多怨言,玄青子对此亦是无可奈何。
“师兄,你后悔吗?”孙淑清眼眶湿润说道,“就算你不后悔,可我后悔。”
她后悔当年没有跟着他一起下山。
林鹿跟吕思齐安静站在一旁,见老人情绪低落,不敢出言打扰。
半晌后,孙淑清缓缓走到二人身前,看了看两人,突然对着吕思齐说道:“你小兔崽子也不懂事,他不知道这里,你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吗?”
吕思齐一脸委屈,心想师叔祖你老人家也太不讲理了,若不是我提醒他,恐怕这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看您呢。
林鹿只能在心里对姓吕的家伙表示同情。
正自歉疚之际,林鹿突然被桌上一张符箓吸引了目光,望着符文怔怔出神。
“你懂符文?”见林鹿神态,孙淑清问道。
林鹿悻悻笑道:“师侄只是好奇,并不懂符箓之道。”
俞佑康当年为了向师兄玄青子证明剑道理念,一心用在剑道上,无论是对炼丹还是画符都兴致泛泛,水平相当有限,自然无法教授年轻人,这些过往孙淑清都一清二楚,说道:“这也难怪,俞师兄向来对符箓不干兴趣,你不懂也正常。”
林鹿挠了挠脑袋,在山中的日子,师父从未教授自己有关符箓之事,想必也是因此,至于当初溪边斩莽之后提到的符箓制甲一事,也只是一笔带过,当时少年只是听得头晕目眩、心神向往,可并不明白其中关键所在。
林鹿看那张符越看越有趣,于是想要伸手去拿,正当其刚要触碰到符纸之际,只听孙淑清喝道:“别动!”
林鹿一怔,顿时僵在当场。
吕思齐见孙淑清面带肃容,赶紧打圆场,故作黑脸道:“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师叔祖的东西是能随便碰的吗?碰坏...”
话未说完,只见孙淑清一个爆栗打在吕思齐脑袋上,斥道:“你这兔崽子没大没小,有这么跟你师叔说话的吗,别以为观儿下山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信不信我让弈儿把你屁股打开花。”
吕思齐抱着脑袋,一脸幽怨,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说什么错什么,于是决定沉思反省,识趣的念起了闭口禅,打定主意不再说一句话。
林鹿不懂符道,不明白一张符纸为何会令老人如此紧张。
孙淑清见对方一脸迷茫,抬手一招,窗外一片竹叶悠悠飘进屋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张符纸上,只见竹叶与符纸刚一接触,轰一声火苗蹿起,符纸与竹叶尽数化为灰烬,只不过那团火似乎被什么包裹着,一直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之内,不至于将整间屋子点了。M.XζéwéN.℃ōΜ
二人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林鹿握了握右手,倘若刚才碰了那张符纸,有师叔在场的情况下,这手虽不至于被毁,但也难免吃些苦头,想到此不免心有余悸。
林鹿视线扫了一圈,弱弱道:“师叔,你这屋里到处都是符纸,会不会有些危险。”
孙淑清说道:“就这一张是火符,其他的不碍事。”
“啊?”林鹿惊讶道,“那岂不是浪费了。”
吕思齐嘴唇微动,欲要发言,但一想到老人可能再给自己一个爆栗,只好忍下说话的冲动。
孙淑清淡淡道:“一张火符而已,没了再画就是了,老婆子有的是时间。”
林鹿心头微动,想到对方几十年间就一个人住在此地,其中孤苦自是无人能体会,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孙淑清忽然问道:“听说你中了寒毒?”
林鹿点了点头,又将山中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孙淑清脸色渐渐肃穆,走到那面堆满典籍的竹墙边,对着满墙故纸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走回桌前,喊道:“你过来。”
林鹿依言来到老人身边。
“拿笔,画符。”老人说道。
“我?画符?”林鹿一脸诧异。